17.7.24 天气晴
红与黑
注:标题与司汤达无关,仅曹丽丽个人色彩大辞典。
(一)黑·葬色
我重新定义了一种黑,叫葬色。
在黑的色卡里,葬色要比哀色、颓色、丧色都要深,深得刻骨铭心,像是划开皮肤钻进骨肉流出的不正常的血。
天葬的所有画面都是葬色的。
人很多,有人要向上,有人要向下,挤挤嚷嚷,吵吵闹闹,有唤着七大姨八大姑“这儿有空地!”;有的拼命往前挤“啊呀你能不能让开!”;有的对别人不满“那个大男人打什么伞!”…天葬台混乱而无序,似乎大多数人都渴盼着能发生点什么“大事件”,活像鲁迅先生笔下的“看客”,关注的只是“热闹”带来的效应,而不是“热闹”本身发生了什么。
我有种隔雾看花的陌生感。那些吵闹声、争辩声、责骂声在葬色的背景下一点点模糊,扭曲,带着一种被火舌舔舐过的诡异感,像纸片一样一层一层一块一块地剥裂、坠下、粉碎。
一种无言的焦躁笼罩在我心头。我想指责,但是我似乎没有资格,我站在和所有人一样的位置。说了,也与变相的争吵无异,不说,我内心的焦虑就像个大气球,越涨越大,塞在我的胸腔里闷闷地痛。
wcnmb闭嘴别吵!
你没有资格!
去tm的资格!
闭嘴没有谁站在道德制高点!
…脑子里嗡嗡作响,真实的幻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那个胸腔里的大气球似乎已经到了极限,抵在我的喉咙里想要生长而出。
“山顶上的游客可不可以下来!那是秃鹫呆的地方!再不下来就要罚款了!”紫袍的神职姐姐嘶哑而尖锐的声音刺过我的耳膜,“啪”地一声所有的焦虑都爆炸了,碎在五脏六腑里,疼痛出一种无可名状的悲哀。可我连为谁悲哀都搞不清。
只是突然想起导游超人哥哥讲的:“就是因为游客爬到了秃鹫待的山顶上,所以本来有的几千只秃鹫在前些年只剩了四五百只…这些秃鹫吃不完尸体,这是最大的罪孽…看着真让人难受。”超人哥哥那时脸上浮出了一种深重的葬色的悲哀。
我张了张口,像是一条渴水的鱼。
“哎!你…”有人从我身后想要挤上前,我喉咙里一大串儿脏话都涌到了嘴边,刚要宣泄似的决堤时,我侧面一位穿着藏服的阿妈淡淡地看了我和我后面的人一眼,沧桑而悲悯。我的心狠狠地颤了两颤,叹息了一声,侧开身子让那位挤来挤去的女士上前,轻轻道了声:“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对不起谁,但我确乎感到一种歉疚,哽在心里,说了那句“对不起”才好了一点。
阿妈(请容许我这样称呼,因为她的面相实在可亲)双手合十,闭眼祈祷。她身后是混乱的人群,但她是那样肃穆,肃穆到与着一片花花绿绿的太阳帽、遮阳伞和口罩格格不入,肃穆到自成一方天地,肃穆到天地都在此刻。
我也不伦不类地双手合十学着阿妈闭眼祈祷,没有祈祷的内容,只是不自觉地想要融入那一份肃穆,宏大的肃穆。
只可惜这肃穆成不了所有人的肃穆。
紫袍的神职姐姐请求大家安静下来,一起念“嗡、嘛、呢、叭、咪、吽”(藏传佛教六字真言)来祈祷秃鹫的到来。很多人都是那样肃穆,有神论者、无神论者、着装时尚的、穿着藏袍的都那样坚定而执着地在神职姐姐的带领下念着六字真言祈求秃鹫的到来。
我曾经从不信祈祷有什么用处,觉得把时间花在求这求那上还不如自己争口气努把力。但现在耳边回荡的“嗡、嘛、呢、叭、咪、吽”却让我不再那么偏激。听过一种很玄学的说法:当你迫切地想要一个东西时,你的大脑会向宇宙发射弱电磁波,这种电磁波会与你想要的事物发出的电磁波交相呼应,使冥冥之中的力量牵引你们最后相遇。
这种说法到底有没有科学依据我也没有查证过,但我现在虽仍不信祈祷时被求愿的神佛,但我相信祈祷本身。世间所有的苦难辉煌都其实都是心的磨练,跌倒了再爬起最终靠的是人心,祈祷祈求的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心。
心从来不是人的软肋,心是战士的矛与剑,带我们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勇往直前,让我们一直保持着那种少年人的骄狂和孤勇。
记得在小学时买的包书皮上有个很蠢萌的谜语:什么事物比天高?
答案是:心比天高。
我不信神佛,我信人心。
秃鹫终于一只一只地飞来了,那样大的翅膀,呼啦啦地掠过我们头上,葬色和白色的羽毛凌厉地切割着天空。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长枪短炮地开始咔擦咔嚓地拍照,全然忘了神职姐姐“请安静”的要求。
于是伴着天葬师一顿一挫的诵经声,秃鹫们乌云般地拢到了天降台上,争着去啄食。据说在天葬的时候,先喂骨头,最后喂大脑,是藏传佛教徒最后的布施。我不是这个宗教的教徒,但我由衷地敬仰这种毫无保留的慷慨。
远远地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来,人潮推搡着吵吵闹闹。在这样大的一个写着“禁止拍照摄影”的牌子旁那些急吼吼的长枪短炮带着一种讽刺意味,首先是愤怒,然后咕嘟咕嘟地在心里煮成了悲哀。
有一句古话叫“无知者无罪”,但我总是主观性地以为那些明明可知而故意不去知的无知者是有罪的。当天葬成为了一种只是为了给人以不一样的新奇的玩具,藏传佛教里内在蕴含的普渡众生的精神也就一起葬在了这小小的天葬台上了。
我从不觉得人需要认可每一种文化,但尊重是绝对有必要的。精神文明需要内行人传承,外行人尊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要打着无知者无罪的幌子,挺胸凸肚地去破坏,自以为站在道德制高点,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一种时代的进步。
看热闹的人群喧闹了几分钟,还没结束就急吼吼地走了,我从上到下,帮着捡走了一些遗留下的垃圾,因为神职姐姐说,这儿一个老喇嘛和他的小徒弟就要收完整个山的垃圾。 我想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对不起谁,但我确乎感到一种歉疚,哽在心里。
抓着满手的垃圾下山,突然就红了眼眶,大概是高原反应。
抬头,秃鹫一只只飞走了,我们的空行母,度了死者最后一劫,又消失在天际,不见了。
叹了一口气,环顾游人渐稀的四周,天葬台上空空荡荡,经文散在风里,空空地来,空空的去,那种莫名的悲伤压在我心里,久久不散,只留天空蓝成一种深深的葬色。
(二)黑·路色
我重新定义了一种黑,叫路色。
在黑的色卡里,路色包含着大地色的宽厚、风雨色的凄凉、日晒色的灼痛和心色的永不言弃的执着。
(三)红·佛色
我重新定义了一种红,叫佛色。
在红的色卡里,佛色是那样仁厚,带着一种天性本善的纯真。佛色是那样正,其本身蕴含的文化底蕴比其色彩更加吸引人。
一早上来到了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等公交等了一个多小时。据说这里只有两辆公交,往返工作。这大大超乎我的意料,本以为这所世界上最大的佛学院该有的气派,一点也没显现,只有两辆核载数15实载数30的灰扑扑的公交车,哼哧哼哧地艰难向上爬。
可就是在这人挤人的公交上,站在我前面的两个年轻的佛教徒一个端着手机、一个捧着书轻轻跟唱着经文。她们手上都挂着一个小小的计数环,用来记录诵经的次数。
抬头,看见公交车的前上方挂了一个小小的牌子,写着:“勿失自道,勿扰他心。”竟也别有一番禅意。
我羡慕佛教徒那样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信仰,在我看来,一辈子能够坚持一件事,不论大小,都是很了不起的了。人一辈子,总要有件事,让你真正学会怎么写出两个字:“我执”。
佛学院比想象中的要破旧,那些在照片上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红房子,现场看来灰扑扑的,显然需要后期修图。
导游超人哥哥指着一口小小的井,说佛学院两万多的学生都靠着它喝水、洗衣服。走在沙土飞扬的路上,我承认我有点失望。
慢慢向上爬,到了觉姆(女佛教徒)经堂。经堂前不少游客席地而坐,超人哥哥说其实这是一种不尊重的行为。
我叹了口气,觉得有些东西真的不是一个人能改变的,但我还是产生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哀伤。
走在路上,很多佛学院的学生看到我们的照像机,都冲我们摆手。
我问超人哥哥,为什么她们这样畏惧镜头?超人哥哥说,有很多摄影师不讲规矩,把镜头往人脸上伸,自然搞得大家不开心…而且因为以前的观光者少,佛学院的学生们都秉承着“普渡众生”的想法,于是会跟来人聊很多关于佛学的东西,但现在人多了,杂了,学生们也便不愿意多说。
我看着她们边走边诵经的身影,感到了一阵羞耻与歉疚。我们似乎才是这片佛色中最格格不入的一部分。
慢慢地上楼梯去坛城,路经的楼梯扶手上有两只死掉的小动物,看起来像是小猫,我盯了几秒,不再看,身后一位觉姆也发现了,她低下头,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应该是在帮小动物超度。
我被这种广博无边的善意感动了。
渐渐向上,高原反应让每一步都格外艰难,但或许就是这样的艰难,才让我把每一步都踩稳,把每一步的故事都记在心里。难行的路有难行的路的好,我虽不愿意把成功归结于苦难,但苦难的确的人生路途上值得记忆的风景。
路边有一幢叫烟供塔的建筑,据说是烧烟给饿鬼吃。佛家人总有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耿直。不论这种善到底有没有意义,它都是一种惊人的大爱。
转坛城,转经筒。转坛城要转双数,转经要转单数。转的有老人,有小孩,有衣着光鲜亮丽的,也有衣着风尘仆仆的…或许这就是佛家的“善”吧,“众生平等”,不问出处,不问去路,只要你转,就会为你祈福。
走下山的时候下了点小雨,俯瞰整个佛学院,隐隐约约地诵经声传来,在这里我未感受到“美”,但我感受到一种力量,像这些佛色的房子,燃在每个人心中。
佛色从来不够美,但它内里的心却是那样宽广,广过天空大海,唤醒人本真的良善。
小剧场:
1.草原上的两只小兔子
2.蒲公英少年
3.最萌身高差的抱抱
4可爱哒皮皮老师
5.超人哥哥
这篇算是五篇来写的最好的一篇,一种磅礴的不知所以的力量来自你的内心深处,想要表达你的悲鸣、悲愤、悲切与无奈,所以你笔下汩汩而出的文字是那么的直击人心,让每一个读到的人无不为之动容,既而沉思,悔悟。
这便是好的文字的力量。
加油曹丽丽小盆友,看好你!
欣赏着你的文字和图片,麻麻的内心受到严重冲击,无比震撼。我完全能够体会你在敲击键盘时的复杂心情。不禁想起曾经与你一同敲击文字的场景,陪你一路走过来,麻麻觉得很幸福。喜欢行走在路上的你,期待明天的你又不一样。
喜欢行走在路上的你,期待明天不一样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