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即活着
毛西子
“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
结束旅程,从锦官城归来,又呼吸到了长沙潮湿温热的空气。没有多余的时间给我调整休息,次日又匆匆赶到教室参加自习,埋头于题海作业间。我的思想常常天马行空,忽然想起了顾城的一首小诗:泥牛依偎着塘水,太阳烙烤着脊背;光环张开又收紧,绿萍也开始枯萎;希望像淡薄的云彩,追求会把它撕碎;闪耀不定的光芒,包围了光滑的眼泪。又想起扛着锄头的福贵,不知道他是否还在与稻田相伴,知足安乐地活着…
福贵是余华作品《活着》中的主人公,他一生坎坷,命运多舛。年轻时家大业大,可惜年少轻狂的他完完全全是一个纨绔子弟,浪荡公子,沉迷赌博难以自拔,最后把所有的家产全都输得一干二净,父亲被活活气死,妻子家珍也被气急败坏的岳父接走。福贵终于决定浪子回头,金盆洗手,他拿起了锄头,独自照顾女儿凤霞和卧病在床的母亲。后来,生下儿子有庆的家珍回来了,母亲的病也因此好转,这让他感觉生活又有了盼头。但是命运仿佛和他开了一个玩笑,母亲病逝,凤霞也因为一场大病,失去了听力。随着岁月的流逝,年代的改变,他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有庆因失血过多而亡;春生被文革迫害;家珍身患软骨病,病情时好时坏,最后还是平静地离去;凤霞生产时大出血;女婿二喜和孙子苦根都因意外事故而早早离开人世…最后的最后,那些陪福贵一起经历生死,一起艰难地支持整个家庭,一起在田垄上耕地,不断给他希望的人们,都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从犹疑到释怀,从怨天尤人到知足安乐。
在故事的结尾,福贵唱出了像晚风一样飘扬的歌:“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久久回荡在我的耳边。少年游荡输光所有的钱财;中年掘藏艰难地维持整个家,结果亲人却一个个离去;老年做和尚,心无杂念,踏踏实实,本分地活着。有人说福贵这小子真走运,自己造的孽欠的债,家人却为他承受了一切厄运和苦难。我却觉得福贵大概是最不幸的一个吧,亲眼看着自己爱的家人在病痛或者意外中丧生,他承受的痛与泪是我不能也不敢去想象的。留下的那个人,才是最最难过的。就像三毛在荷西死后写道:“我愿意在父亲,母亲,丈夫的生命圆环中最后离世的那一个,因为如果叫他们来认识这一分又一分钟充满痛楚的长夜,我是万万不肯的。”三毛还只是失去了荷西一个亲人,那福贵呢?他所有的失去,所有的不幸和承受的悲痛,又会让他在多少长夜里辗转难眠,痛哭流涕呢?
我依旧惊讶于暮年的福贵能将一切的一切与他人侃侃而谈。他并不是忘记了一切,果断地终结了所有情感——家珍,凤霞,有庆,这些想象出来的牛的名字,都在隐隐约约暗示着福贵他所经历的过往。他是有了一个崭新的,淡然的,超脱的人生观,就像中国古代的道家思想,挣扎着摆脱厄运的无尽深渊。在目睹了所有灾难后,他没有一时意气用事地追随亲人而去,抑或自暴自弃地在悲伤中度过余生,不可自拔。生活是自己的,思念再深刻终归是过去,不能溺死于苦海中。就如同普希金的那首小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余华在《活着》的最前页表示写这本书的灵感来源于一首美国民歌《老黑奴》,歌中的老黑奴经历了一生苦难,但他仍然友好地对待这个世界。这首歌打动了余华并催使他写下《活着》;同样,《活着》中的福贵也打动了我。既有承受苦难的能力,又有安乐无求的境界,相信时间会稀释所有悲伤。陈忠实曾说:“好好活着,活着就要记住,人生最痛苦最绝望的那一刻是最难熬的,但不是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好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活着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他人。如今,人们却总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出“自杀”的新闻,生活真的有那么艰辛吗?艰辛到随随便便放弃生命?
“生命也许只是本本分分知足安乐 ”,我们居住在同一个世界里,却都过着不同的生活:有的人看尽人世繁华,有的人一生碌碌无为,有的人遭遇挫折后就一蹶不振,还有的人被命运压迫却也能笑对人生。福贵本来应该像第一种人一样富贵一生,但却用垂暮时粗哑的歌声诠释了第四种人生。脱下那艰难苦恨的沉重包袱,方知前路坦荡,即使再小的星辰都能在黑夜里熠熠生辉。
久久感叹《活着》朴实无华的韵味,“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悠扬的歌再次回荡在脑海中,未来在靠近,土地环绕着大海,天空拥抱着土地。
思路开合有度,还有我个人最推崇的读书法——文本阅读和人生阅读互为表里,这大概就是我所理解的浸入式阅读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