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以后,你、我以及这些花卉,将一同来到这座花园,就像现在一样。我们将存在,热爱着生命;我们将存在,梦想着宇宙;我们将存在,朝着太阳飞腾。
……
不谈生命不是因为不渴望知道,不谈死亡不是因为不会终结。
不谈生命是因为在满树闪烁着的金黄橘子下,扶住被压弯的枝头时沉浸在万物皆鲜活的乐趣。不谈死亡是因为在重病的家人身旁听到粗喘的呼吸声,不敢想象那胸膛若有一日不再伏动。
以前看过一首现代诗,讲的是诗人的外婆一生剽悍泼辣,行事爽快洒脱,“像男人一样”,利索又疲劳地活着。当他的外婆长眠时,他心中突然跳过一个念头:这一辈子,强硬地抗下所有困苦的外婆,终于可以永远宁静安详,不去承担世间的苦了。
而今读到纪伯伦的诗,他总是以轻松而平静的语调讲天使,讲婴儿与逝者的关系,讲耶稣的曾祖,让我突然模糊了生死的界限。至于意识究竟是回荡在肉体内的一种电信号还是躯壳中的灵魂,我无从了解,唯有微妙地避开这个话题,才能在自己的本分里开开心心地过这一辈子。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愚妄,连生命之根本都无从了解,又如何平稳的过好生活呢。可是仍有亿万人有着同样激荡的信号或不安的灵魂却从未探寻,依旧忙碌于更加现实的事情。当午餐与住所都还令人头疼,又哪里有功夫去思索生命之源与尽头呢?
也许这本没有答案;它需要人来主观赋值。在那位诗人笔下,死亡或许是座乐园,是一种挣脱与追求幸福的权利,并不等于从活到死的痛苦过程,而是死后未知的世界。在纪伯伦笔下,“人间的葬礼是天上的婚宴”,又言“莫非分离的时分也是相聚的时分”,至此,也许能消减哀愁,相信他会摆脱痛苦的病体,成为一个洁白闪光的天使。
不知道死后会不会遇见先贤?死后的死会不会是生?……胡乱的思绪在脑海中刮起风暴。我决定绕道而行。
舒婷在《致橡树》中,写道:“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纪伯伦在《先知》中,写道:“彼此相爱,但不要让爱成为束缚……因为殿宇的支柱总是彼此分立的/橡树和松柏也不在彼此的阴影下生长。”
他们口中,眼中的爱,是这样的:彼此倾慕,共沐风雨,但不成为彼此束缚,在各自的领域熠熠生辉。可当字迹落在纸上时,却又像一纸合同一般,无奈又充满期待地告诉对方:我爱你,也请你平等地爱慕我吧。可若当爱如天平一般准确地称量,连关怀都要字斟句酌生怕打扰,却又是自身的卑微了。此刻,对方的束缚感荡然无存,却变成了自己用一条软尺,精细地把自己捆起来的模样。
以我之愚见,舒婷笔下的橡树与木棉,不仅是彼此分离却又相依的关系,在平凡的日子里,木棉的红硕花朵亦点亮了郁苍的橡树,橡树的铜枝铁干亦为柔弱的木棉遮风挡雨。尽管,木棉生长在南方,橡树生长在朔雪之乡。但爱情不是物质,不是面包,它是意象。
而纪伯伦的殿宇支柱,它们一样的光白圣洁,一同矗立,为着相同的职责。但它的穹顶却又是相连着的,自由蔓延,谁又知在房顶上它们有没有偷偷勾着小指头呢?两座圣殿的支柱,毫无彼此束缚可言,又何谈爱呢?
爱的平等与无束缚不是精确斗量自己付出的每一分。诚如天赋人权,人生来平等,拥有追逐幸福的权利。平等应该是追逐幸福的表现。
橡树和松柏不在彼此阴影下生长,不是不束缚彼此的举措,而是自然相爱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