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五个短章】唐艺卓

——要做,勇敢的,小孩。

壹-深洞

那时,小孙悟空在更南的小世界里大闹天宫。

贵州,贵阳。

一样的街头,不过多了背着竹背篓的妇女老妪,也有背着背篓的丈夫,背篓里放着新鲜的:酸汤鱼火锅的酸汤底料,带着土泥的折耳根,脆臊软臊,一条胖肚子的活鱼,光淋淋的鱼身滴着水。

从幼儿园到家,好一段路,每天都走:出园门,走走走,拐弯,过马路… …

妈妈今天派了爸爸来接小孙悟空。

小不点在边上一蹦一跳,背上的黄色小书包也跟着扑颠扑颠,风吹起几根呆毛,爸爸跑过来殷勤地接过书包拎在手上,另一只手去拉小不点的手,一捞,空了。

“哈哈哈哈”没了包袱的小不点屁颠屁颠往前冲,回头坏笑都来不及,要冲回家吃饭啊,今天老邓是不是做了酥肉,还有热腾腾的酸汤鱼火锅?吃饭的时候不准翘二郎腿,可是他么大人老不听话,今天看谁又不讲礼貌!想着想着,小毛头在走过许多遍的路上狂奔,不过,他忘了平日里妈妈都是牵着他的手过马路的。

拐弯,过马路… …

“喂!”爸爸在后面又气又急,大声叫着,可小不点偏要跑得更快。

“吱——”刹车声比指甲刮黑板的声音更加刺耳,眼前的景色晃了晃,这个世界的光明犹疑地闪了一下,灭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世界的光明从一缕白色泛起,闪烁一下,我慢慢张开眼睛,茫然地看着这个世界,

因为潮湿而泛霉的天花板,

惨白惨白。

贰-假装

故乡的山泽草木,远山近水,青草赭木,带着点熟悉的温柔,也是久别的生疏。从贵阳回到这里,对着这山林水泽有着说不出的向往和好奇。

中午,一如既往的不睡午觉,站在门前和表哥讨价还价。

“不行,大人不在,太危险了!”小表哥抱着手看着我,眼神里透着没法商量的坚定。

“那我去告诉姑姑你站在厕所里面偷吃… …”

“哎,别啊,走走走,我们现在就去”

初春,乍暖还寒,走在人高的野草中,还有阵阵凉意。突然抬头,看到不远处的半山腰上,草木掩映间,一个深色的洞口。心中暗自一喜:我要去探险!

“喂,去哪里啊?那里面我也没有去过的!”一旁的表哥气喘吁吁,翻着白眼。

“不就是一个山洞嘛。”我笑了笑,“这个时候,里面总不会有老虎狮子吧哈哈哈。”说着,加快了步伐,走进茂密的草中,头也不回。

路真远啊,走了好久,七拐八拐,看着近在眼前,其实隔着不知有多远的山洞,终于,走到了。

站在洞口,看着近处的田野,远处的村庄,头有些晕,坐在地上休息片刻后起身回家。

一样的路,大致还记得,路的两旁都是茫茫的茅草,看不见草后的世界。一条岔路口,迷迷糊糊,走过,有一条岔路口,走过,转弯还是不转?

岔路口渐渐多了起来,两边绵延着,无穷无尽的茅草,上方的天空蓝得发慌,有些着急,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表哥,到底在哪?渐渐开始后悔,当初是不是不该把他丢下?

不过这些都晚了,长满了春草的田野里,一个小小的人,默默走着,走着… …

头也不回的他告诉自己,一定马上就要到家了。

后来,沿着相反的路,家人找到了已经累的筋疲力尽的他。

我低着头,顺着草的轨迹,一言不发。

叁-这是

哮喘,从小时候就有。

春天,尚不能行的我被奶奶抱着,站在桃树下看花。花粉借着风势,堂而皇之地诱发了我的哮喘,后来到长沙儿童医院检查,五十种过敏源,四十多种都属于我。自此之后,再也不敢乱吃东西,举手投足,仿佛都关乎小命。

“快来吃虾米!好好吃,好香!”美食家姑妈对着我眉飞色舞,一边闻着面前的虾米汤,一边咂嘴。

“但是我不能吃啊,我好像对虾米过敏啊… …”我撇开头去,那香味却仍然不依不挠的挑逗着我的嗅觉:真的好香啊。

想起,

“以后这些东西你就都别吃了,不然后果自负。”妈妈指着一堆过敏食品,一字一句,说罢,看着我:“你做得到吗?”

“我… …”

现在很久都没有出现不适感了,吃一回没关系,没关系… …

虾米汤泛着诱人的光泽,香味勾住了我的鼻子,勾住,勾住… …我的手,慢慢抬起,我的唇,慢慢张开,我的喉… …温润的汤顺喉而下,小小的虾米夹杂其间,虾须时不时地刺激着我的喉道。

下午无事,傍晚无事,晚间洗漱时无事,我甚至暗暗想,说不定我的哮喘早就好了,说不定我根本就不对虾米过敏。

直到深夜的撕扯打破了夜的寂静,入睡时喉咙发痒,我以为只不过是喝水喝少了,又迷迷糊糊睡去,不想喉咙越来越窄似的,上气不接下气,不停地发出“嘶嘶”的急促呼吸声。我惊醒了,做在空旷漆黑的屋子里,捂着喉咙喘气。

在医院雾化治疗室的氤氲雾气中,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因为我的倔强,因为我的桀骜。

抬起头望向窗外,白色雾气笼罩的室外,隔着一层玻璃,是深黑的天空,模模糊糊,似乎还有些扭曲。

像是谁的瞳眸里,养了一只黑蝴蝶,正翕动着翅翼,将要醒来。

或许,这真的是我错了。

肆-绕道

我是孩子王。

至少曾经是啊。

读小学,在城北的军分区家属小区里称王称霸,整天领着我的大护法妹妹,还有一群小喽啰,在街坊“作威作福”。不是今天谁家门口的春联被写满了字,就是哪户种的花被拔得干干净净,一般是根都不剩下。

门卫室新来的老头,每次看到我们都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要立即铲除奸凶的样子。大抵是在早就在别的妈妈婆婆哪里听闻我们的大名了。

我们站在长长的楼梯上,我大喊一声:“放!”几溜土坨子顺着楼梯就滚了下去,脏兮兮的土像我们的笔,在本来挺干净的楼梯上留下不知道多少道深深浅浅的痕迹。老头儿从楼梯后面走出来,愤怒的大吼,我们笑着,闹着,一哄而散,一边把手上脏兮兮的泥巴擦在墙上。

老头子告状,告得可凶了,今天扯着妞妞的妈妈说个不停,“这孩子啊太顽皮了… …”明天又跑到鸣鸣爷爷那儿高声叫嚷,“这些孩子,不知道天天从楼梯头跳到隔壁房顶上有多危险啊… …”每次看到我,狠狠瞪我一眼,就走开了,或许是为畏惧于我的大名,招惹不起吧。

我呢,不知道有多无聊,院子里的小伙伴一个个被家长们训得不敢出来兴风作浪,因此失去了一个又一个左膀右臂的我,决定对老头开始制裁,在他的花盆里撒尿,烧透了所有苗,往他晒在外头的衣裳里面扔死蚂蚱,跑到远远的地方看他气急败坏,可是这都不够,我抱着手臂看着他跳脚,嘴角闪过一丝丝坏笑。

我拿着一包沾饱水的橡皮泥跑到他的门前,看着黑洞洞的钥匙孔,我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狞笑。这个机会我等太久了,他终于回老家休假,想着他发现自己的门锁被橡皮泥堵住时又气又急的样子,我不由得有些迫不急待地伸出手,伸出罪恶的手,开始填堵钥匙孔。

“你在干嘛啊…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我不由得吓了一跳,发现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后面。

“我… …”我舒了一口气,幸好发现的不是别人,不过又有些尴尬,我要怎么解释呢… …妹妹似乎看到了我手上的橡皮泥,笑了笑,说:“你要堵他钥匙孔,对不对?”

我不好意思说话,因为我想起自己曾因为反锁自己房间被爸爸一顿痛打的事,看着旁侧消火栓门折射我自己模糊扭曲的脸,我刹那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这个人是我吗?

“走吧… …”那个下午,最终没能成就我“千秋伟业”,鬼始神差地,我就离开了,带着那一块脏兮兮的橡皮泥。

大概,就此绕道而行吧。

伍-另一

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曾经的我是如何突然转变,从一个古灵精怪的混世魔王变成了一个人畜无害的温驯小孩。

对昔日的矛盾慢慢释怀,慢慢地能够好好思考。

另一条路,也是另一个我。

我不确定曾经的我是不是真的就那样死了,死在我的心海最深处。还是说,他只不过是在积蓄力量,说不定某一天就卷土重来,也不一定呢。又或许是,我一直是我,这条路一直未变,曾经只不过是长大的必经路口,些许转折倔强,是指路牌。

希望我们都记得那个自己心底的死小孩,那个迎风而立,桀骜不驯的自己,或是天真无知,或是自高自大,或是自欺欺人,或是用心险恶,起码,他就是你自己,在温暖的包裹下们也会慢慢融化成温和的圆润。

——要做,勇敢的,小孩。

——对,要做勇敢的小孩,不是莽撞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