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小傻子!”挂断电话,我看见十二年前那张我第一次揉过的小脸,在百里之外安详的睡着,时间如那个七月的夜一样安宁。
一、
一步,又一步,穿着小棉袄,蹒跚学步的女孩,扶着墙一点点靠近我粘满贴纸的房门。热乎乎的泪水开始慢慢积累,五岁多的我绝望地祈祷,保佑我心爱的小玩物不要“死于非命”。一米、两米,我用央求的目光望着大人们,却看见他们用一种近乎溺爱的眼神注视着那个被称为“小宝贝”的人,似乎还带着鼓励。她终于到了,抓住我的贴纸从墙上一张张撕下,像撕膏药那样,还一边撕一边发出惊喜的欢叫。“不!”泪水夺眶而出,我疯了似地扑向这个“小恶魔”,又在半路被父母拦住:“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我恨她!”我向她吼着。感觉身边的一切都那么冷漠。“我不要当姐姐了!”小东西吓坏了,百多平米的房子里充斥着我愤怒的哭嚎与小孩细嫩的抽搐。
二、
六岁,我随父母离开家乡来到长沙,开始了一年又一年在试卷与作业中摸爬滚打的生活。家乡、亲人,还有那张我时爱时恨的小脸,都被一条高速与轮转不息的春秋隔在资水那头。三年级那个暑假,久别的爷爷奶奶带着她到长沙来照顾上补习班没人带的我。早晨,奶奶炖了一锅菌子肉丸汤,香气悄悄地、悄悄地潜入房间,唤醒了两个贪睡的孩子。“哦!蘑菇!”姐姐说,“呀!肉丸子!”妹妹接道。从小偏爱素食的我怪异地望了望这只肉食的小兽,不相信她的血管里流着与我相似的血。
一顿丰盛的晚餐后,大人们打开电视机,而我们则不情愿地爬上床。经过房门时,我用儿童的狡黠不动声色把房门拂开一条三指宽的缝,光透进来被镜子反射,能看到频幕上跃动的色彩。我们就那样心虚地看着,直到爷爷来推开那扇门,我一溜烟钻进被子,妹妹却被抓个正着。“还不睡觉!你看,姐姐都睡着了!”“她没睡!”我听到一个愤愤的声音,忍不住笑了一下,“两只夜猫子,快点睡觉!”“呯!”我听到门被甩到墙上的怪叫。“猪队友!”我小声骂道,“对不起……姐姐,你不喜欢我了?”“我喜欢蘑菇都不喜欢你!”夜很静很静,窗外的梧桐上时不时有几声蝉鸣,身边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夹着湿润的热气,我感到枕套有些潮湿。
第二天他们回老家了,临别时她站在门口向我张了张手臂。“再见……”我站在门内,别过脸,只吐出这样两个字,再抬起头,身影消失,我的心却有些闷得慌。
三、
“喂!我叫奶奶炖了蘑菇汤哦!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初一的寒假,春节前夕,补习班刚刚结束,本想好好和闺蜜玩几天,却因这样一个电话被父母带回了老家。
大年初二晚上,小区院子里噼里啪啦响着鞭炮,我一个人关着房门沉浸在字里行间,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笔下的墨迹。“妹妹想去放花炮,你陪她去吧。”“我在看书。”爷爷顿了一下,“可是我要忙家务,你带她去下吧。”“我有事!她这么大了自己不会去吗?”父亲听到我略带不耐烦的语气,牵着妹妹来到房间门口,脸上分明挂着一丝不悦,而身旁的孩子满脸期待。“她还小,你作为姐姐要在大人有事的时候照顾她!”姐姐,姐姐,你们就知道我是姐姐!姐姐就不能有自己的事吗?你们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看着电视、喝茶、打牌?干嘛硬要我去!”一旁的母亲唉了口气:“你就带她去一下呗,又不要多久。”“凭什么我要围着她打转?你们就惯着她吧,惯坏了可别后悔!”孩子的脸上有什么熄灭了,那一瞬间我竟有一丝丝后悔。“呯!”我还是甩上了门,等空气一点点冷静下去,我听见锁转开又关上的声音。
书仍摊在桌上,但那些句读我却一个也看不懂,关上灯,我把自己关在那惧怕的黑暗中,隐隐地,让愤怒和悔意轮流占据内心,门缝里几丝光试探地透进来,光幕拉开,轻合上,爷爷坐到我身旁,把早在手心捂热的什么放在我手中:“六个孩子里,我是老大,所以,你爸爸是,你也是,我们生来就有一份独有的、长子的责任,知道吗?”爷爷拍拍我的肩,拉开门走了出去,又是一片黑暗。
她回来了,用手牵着两只“伞花”燃过后剩下的小降落伞,怯怯的看着我。我笑了笑,拉过她的小手,把手里那颗有些化了的糖递给她,孩子脸上那点熄灭的什么又重新燃了起来。
四、
初三毕业那年,再回到老家,刚结束小学的她竟已差不多与我一般高了。毕业的假期往往意味着聚会、欢愉,然后分道扬镳。家乡刚建起的悦方成了毕业季的重要场所,当然,是对于她。那天日暮,几个孩子约她去商场,作为“过来人”的我知道,此时作为朋友的心理,是不太乐意家人同去的,但拗不过大人们的要求,我还是随行了。跟在几个不熟识的孩子身后,看她一面拉着我,一面追赶同伴,步伐有些焦急,可是一直没松开我的手。前面几个停在一家奶茶店里,找到一张桌子坐下呼唤她,而我停在店门口几米远的地方,妹妹怔了怔,问我怎么不进去。“我在外面玩会儿,你们去聊天吧,反正我也不懂你们的梗,毕业之后就没什么机会见面了哦。”我插上耳机,把音量关掉,眼睛看向楼下穿往的人,耳朵确却听着几个孩子欢乐的笑声,我想到那时的我,我的朋友们,也是这样的夜。四个女孩围坐在必胜客的桌边,笑着闹着,轻描淡写将逝去的那三年,灯光如这般暖,每个人怀着二十度的忧伤却没一个人道破。她时不时望望我,我报之默契的一笑。孩子们散了,她牵着我,谁都不说话,但我想我懂她。妹妹夹了一个娃娃递到我手里,它和那段理解是我浪费一个夜后最幸福的回馈。
五、
丁酉年连同高一一期的那个年夜在数不尽的分合中匆匆逃走了,这一次与故乡分别,我條地发觉她身上有我曾经的影子,少一份温雅的随合,多一厘俏皮的倔强,而水象星座的感性如出一辙。我们在路边挥手分别,这次谁也没有流泪——她如从前的我一样,收起泪水,换之浅笑——家人总说我没有她那样会表达情感,每次离开,她都哭得稀里哗啦,而我只是拥抱,转身。她像我一样在空间里发一些看来有几分幼稚的话语,像我一样悄悄藏起心事又隐晦地表达,像我一样吐槽某些假期作业,像我一样挑灯夜读,建起自己小小的花园。每每想到这些“小秘密”,我都想带着点儿小得意地说:“小傻子,我懂。”
“晚安,大傻子!”
“晚安,小傻子!”
故事这样开始,又这样继续,我们互黑、互卖,成为彼此的猪队友,却又在对方受一点儿委屈时挺身挡在前面。那次她说:“姐,谁说你,我怼死他。”而我只想把成长的路走曲折,好告诉她,你该如何翻山越岭,越过那成长的痛,越到那彼岸的鸟语花香。
这个小恶魔,我竟如此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