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克利斯朵夫 上》以“黎明,清晨,少年,反抗”的主题一一展开,我惊诧于整本书的明晰:黎明时分,是祖父、父亲、舅舅和母亲,加上阿斯莱和自己;晨光熹微,奥多和弥娜来去匆忙;少年,我们看到母亲,莱沃那,更主要的是洛莎、萨皮纳和阿达;反抗,曼海姆,于第斯等,后来有高丽纳与哈莱托太太,然后回到了自己。克利斯朵夫的心理变化如同血肉之附于骨,对于自然的体验渗透其中。每一句话玲珑剔透,每一个人都如铺在克利斯朵夫人生路上的青石板,这些青石板棱角分明,相互独立。而《飘》一类,则更像泥泞的森林小径,每一步都混着沙、土与碾碎的鲜花。
“许多伟大的作家按照人物性格的发展规律来写人物在所经历事件中的所作所为。”普希金在谈到《叶甫盖尼•奥涅金》的创作时说:“我没有想到塔吉雅娜会嫁人。”托尔斯泰谈到《安娜•卡列尼娜》的创作时说:“我没有想到安娜会自杀。”鲁迅也说过:“我没想到阿Q那么快就被枪毙。”但是我看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只能称得上一半的自由发展,另一半则被罗兰掌控了,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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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的自信,但是清醒;梵高的爱,但是自我;查尔斯•斯特里克兰德的艺术,多了挣扎。
德尔斐神谕式的“黎明”一部,就暗示了这三者。“他命令云彩:‘向右边去。’但它们偏偏向左。于是他咒骂一阵,重申前令;一面偷偷地瞅着,心在胸中乱跳,看看至少有没有一小块云服从他……这一回它们果然听话了,他对自己的威力又高兴又骄傲。”这实际上是克利斯朵夫天生的免于诱惑。后来与他打交道的大多是女人,克利斯朵夫在她们中挣扎,时而沉溺,时而被自己的“大事业”震醒。然而,转念,这两者难道不是同一的吗?他的爱十分浓烈,像《向日葵》、《奥威尔的教堂》里绚烂的色彩。于是作读者的我一边感受这浓烈的,令人毁灭又重生的爱,一边极力想把自己抽离,心中知道这种爱,至少在女人身上不会长久。这是我所能体会到的最大的矛盾之一了。当他牵着弥娜的手走进林子,当他在窗子里默默地、无望地爱着萨皮纳,当他“从她(爱达)身上才第一次认识女人”,我都会有片刻被眼前一副油画般的永恒幸福迷惑。但是在这些女人的世界里,克利斯朵夫只不过是途径的赶路人——虽然这个事实他自己经常不愿意承认,他一直到最后才吐出箴言:“咱们分手吧,可怜的朋友们!咱们都不够坚强”。因为他真正的使命是属于“反抗”的。回到黎明,克利斯朵夫对着要求他捡手帕的弥娜大吼:我不是你的奴隶!到了反抗部分,。最后是他的挣扎。毛姆在刻画以高更为原型的斯特里克兰德形象时,是没有赋予他太多挣扎的,他只顾弃下妻儿去巴黎“画画”,让朋友的妻子服砒霜死去。克利斯朵夫不一样,他也反抗,但是他要看到结果,所以他要针对,所以他有痛苦的挣扎。我想这也是他的伟大之处。
克利斯朵夫直率,真诚,热烈,刚强。他是永恒之路上勇敢的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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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随着故事的发展,我对这部著作越来越不满意了。我只想感叹:“多么泛滥,多么刻意!如同学猫步的熊,把屋顶踩了个大窟窿!”罗曼•罗兰操纵他的英雄太过了,我被激起了捍卫克利斯朵夫自由的冲动,因为在这里他看起来更像是罗兰用来表述他自己见解的工具,而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我承认罗兰的笔触细腻隽永,刻画到位,但是单凭以上阐述的这一点,我感到此书不堪卒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