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头的队伍
当我看见长长的队伍从小镇东端缓缓而来时，我一眼便看到了走在队伍最前端、骑着匹黄马、穿着白大褂的人。跟在他身后的人们面容模糊，仿佛来自沉忆之中。这支队伍沿着小镇平坦的主街道向前推进，不同颜色的服装的排列在移动中时刻发生着变化，如同平铺在地面上的荧屏，播放着带有贫穷气息的生活剧。我对这部生活剧看得着迷。
然而队伍倏然又停了下来。我看见队伍中的人们如释重负，纷纷一屁股坐在地上，于是这支队伍就变薄了许多。此时，一辆黑色汽车从小镇西端行驶而来，急匆匆地，在队伍前方打了个急刹车。镇长就从前门中走了出来――他走出来时，骑马的人也下了马，两人开始老熟人般地靠近。他们紧紧地握着手，笑容在远处也可看见，我就是站在自家二楼的窗户旁，看着他们说说笑笑。后面的队伍成了一种被淡化的背景。
父亲坐在沙发上，双眼望向窗外：“是血头来了……早该来了……”
于是我知道那穿着白大褂的人叫血头。
血头来镇子的第二天，队伍被带到了河边前医院。一大群人们拥挤在医院前不大的空地上，中间夹杂着不少我认识的本地人。医生们从医院狭窄的大门里走了出来，带着大大小小的铁箱子，箱子上印有红色的十字。他们还支起遮阳伞，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据点，人群便已这些据点为前端，排起了一条又一条的长队。血头从道路边上镇长的车中钻了出来，跨上自己的黄马，在人群的正前方大声嚷嚷：
“咱们到这儿来，叫作造富人民群众……人民群众不是指我，是指你们……对，卖血的和买血的，今天你们都有福享了……跟我来的，卖血的，你们卖掉四百毫升――也就是两碗的血，你们就会有钱了，你们就可以救急了，你们如果还有多的，就可以参加祖国的经济建设了……哎……买血的，你们就会有力气了，你们就可以多活几年了，你们有的还可以捡回一条命了……哎……我和镇长，就为你们，为人民服务……哎……”
血头讲完话，医生们就开始干活了。他们像是忙碌的商人，一边忙着进货，另一边又忙着销售。血头招来的队伍中包含了来自四面八方有名的贫困乡里人们，于是各种各样的方言在这片空地上喧腾。男人们交谈着，少数的女人们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他们都显得很快活。有些第一次前来卖血的，发现自己身上留有那么值钱，又取之无娟的东西，便感觉自己的苦难日子将要结束了；有些卖血的老手，总想在卖血前喝六七碗冲淡浓度的河水。却被把守在河边的警察拦住了；然而也有不幸的人。当他们发现自己的血与前来买血的人们都不相匹配时，他们只得呜呜地哭泣，盼望着跟随血头去下一个城镇时能交上好运。而买血的人――大多是正躺在病床上的病人们的家属，贪婪地注视着鲜红的血液，从卖血者的身体中慢慢地流出来，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喜悦。
血头的队伍要离开了，他们急着赶望另一个集镇。临行时，我从窗外望去，血头的队伍没什么变化，却夹杂着一些我熟悉的面孔，从他们的五官、肤色、我知道他们是来自镇上的人。血头仍骑着黄马、穿着白大褂立在队伍的前端，只不过明显胖了许多，还提着一个铁皮箱子。箱子上有一个贴歪了的红十字。镇长的车停在边上。镇长笑脸盈盈，朝着队伍不停地挥手，仿佛希望这支队伍中常来，他也明显胖了许多。然而最开心的还是队伍中的人们，他们虽然身子有点虚弱，却步子迈得很大，因此整支队伍离去时非常迅速。当队伍中的最后一人也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时，我感觉他们像是一条粗大的血管，而只有血头享受到了血液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