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米格尔街》的最后一篇,感觉自己在告别一本小说,一段回忆,一些人,在挥别一种粗砺而真切的情怀,带着认同审视一个渐渐远去的自己的影子。
小说的第一篇是博加特,“有什么新鲜事吗,博加特?”“有什么新鲜事吗,海特?”事实上,在特立尼达的米格尔街,几乎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变故和人生态度的转变。“有什么新鲜事吗?”可以理解成街上大部分人的态度。博加特从独来独往到“为了做个汉子”而和众人混在一起,波普从坚持做“叫不出名堂的事”到愿意为人们做椅子等有市场的东西,伊莱亚斯从志向高远到甘于开垃圾车,沃兹沃斯老先生从自认诗人到怀疑自己⋯⋯每一篇短篇都讲述了一个或多或少有些荒唐可笑的故事。有一些荒唐得让人悲叹,有一些本就带着些伤感情怀。每个人仿佛都要从曾经的一个固有的粗陋的生活方式中解脱,又重新落入更深的粗陋。
米格尔街上的居民大多是黑人,在二战前后的这段时间里,殖民主义的渗透像是细小的针,隐约而密集扎在特立尼达这一惺忪的土地上。小说里常常提到“美国大兵”,“英国人”,“希特勒”⋯⋯这是一片就殖民主义来讲还未开化的土地,新的事物正在给当地淳朴而茫昧的人们带来难以察觉的阵痛。“新鲜事”也大多是新事物或新思潮的涌入而造成的。然而由于当地人只是感受到,而说不出其所以然,因而猜测,妄断,不解,从而导致市井相传,道听途说⋯⋯于是故事因此有了神秘感,在蒙昧妇人与路人的口舌中更显得可笑。
这就是米格尔街,在殖民主义侵入中认听摆布,有着朴实的温馨与单纯,却被新世界的渗透乱了阵脚,流失了一些简单的童真却又难把握住新的思维,摇摇晃晃,注定充满看不见的痛与悲哀。而这些痛在奈保尔的回味中却渐渐的浮现出来。这就是为什么每个故事看到后来都有些伤感,每个人到最后都落入一种穷途。
而到最后一篇,《告别米格尔街》,主人公要去伦敦学习,却由于航班拖延,他到了机场后又返回米格尔街,“我感到失望,并不仅仅因为海特的冷淡,而是因为在我命中注定要永远离开这里之后,一切仍像以前一样,我的离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殖民化只是在表面上撼动了米格尔街的平静,那种撼动是不痛不痒,漫不经心的。然而这表面的侵蚀在带走了人们的淳朴后却没有还以更深层的教化,又或许,当时战乱的环境根本不允许。米格尔街的人民在经历一场不公平的交易,在这样的殖民化中他们失去了一些可贵的东西,却也没有获得怎样的回报。而“我”,将赴英国学习,“注定要永远离开这里”,这样的结果让人惆怅,却也是必然。当“我”这样的少数人去了仿佛一切都更为先进的地方时,这些占据“我”童年记忆的人们却仍然要在这古老的土地上挣扎。而我的心情,“步履轻快”,“没有回头看”⋯⋯是在小说最后寄予了好的希望吗?又或许是急于接受新思想的熏陶,急于逃避被殖民化痛苦而漫长的命运。但我相信,这只是一个孩子对新鲜生活的期待。
这与米格尔街的“新鲜事”不同,或许那才是真正的新鲜事。
“杀死一个诗人的是年岁吗?还是在世俗浮沉中自我的消磨?”看到故事的最后忍不住流下眼泪,那样的美在被自己怀疑后又彻底的消失在世界上了。这样的残酷与悲伤或许正在每一个老去的我们,每一秒滑过的时间中萌芽。
关于其中的每一篇短篇都有太多可以说,作者总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叙述口吻轻描淡写每一个可能毁掉了一整个人或家庭的变化,仿佛一切不是真的。但是在阅读的时候,每一个故事都伸出触角来和我的心灵相通,不论最后怎样的结局,读完一个故事,那些触角便又拉扯着缩回去。它讲的或许只是米格尔街的故事,但那些惯常的情节却能与你的某种情怀连接起来。从最后“我”离开米格尔街我想到每一个青年人的离家,想到每一个家乡人离乡做起了异客,想到了家乡的单纯,就好像童年,甚至想到我的祖国也是在西方思想的强势演变中,蒙昧地摸索着,然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只是炮灰,就像米格尔街的居民一般。或许有一天幸运地我们的确走出了某一种体制,某一种惯常(或许我们正在经历),然而对于过去,对于将来,我们的心情又该多么的复杂。
以上只是自己的联想与解读。好的小说创造无数种可能,能唤起无数种共鸣。《米格尔街》唤起了我的一些懵懂的想法,让我在阅读中徜徉在那些未曾注意过的情怀中。最后,与之告别,仿佛是要挥别情怀,但情怀就像气味,你转过身,挥挥手,它总有余留,甚至会在心里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