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周记】嵇诗崴||读《都柏林人》

什么是小说和什么是好的小说,这是两个问题。前者可以有若干种分类,但对于后者,我认为有而且只有一个本质用来衡量:洞察人性的微妙与复杂。

《都柏林人》不仅符合这以上特质,且还有两个不凡的优点:语言的简洁和温暖的力量,这让人在近一百年之后读起来毫无隔阂:都柏林人变成世界上永远存在的、永远可被理解的一群人。不禁想到,谁又在为我们这里曾经生活过的人保存下心灵的样本?詹姆斯乔伊斯的确为都柏林做到了。虽然都柏林的出版商漠然甚至刻薄地对待他这本书,但他可不是创造了一本漠然甚至刻薄寡淡的书出来,而是创造了一个活生生的都柏林生命有机体。

有关这位具有西方现代文学开创大师和作品的研究十分浩瀚,但《都柏林人》是一本奇异的而有生命的书—— 开篇就是终极的死亡,是一个瘫子神父的死。他因为自我谴责的精神桎梏(失手打碎了一个圣杯)而备受打击,人“慢慢地变了”,甚至失去身体机能,在自我折磨中死去。终结的故事也是谈及死亡,却是一个太年轻就死去的青年。年轻人的刻骨铭心之爱使得他并没有真的死去,而是在被爱的人身上留下生命印迹,这好像是重生,又像某种的招魂术。

我惊叹,这些都柏林人的群像居然能够那么奇异地汇合成一个人,他从少年目睹死亡而生,到少年初恋、青年浪荡、职场厮混、求婚和订婚、结婚悔婚和可能的婚外情、为人父母、老去、死亡,归于平静,他的名字是“都柏林人”,就像一场细致的人性考古发现之后的最终论断,“蓝田人”、“北京人”或“河姆渡人”。

它又是一幅像素作品,一点一点,最终构成黑白灰的人物肖像:戴着黑礼帽、夹鼻眼镜,留着两撇小胡子,瞪起的眼睛是灰绿色的——尽管它正在变盲,可是内心和感官却越来越具洞察。

近一百年之后,《都柏林人》还能在一个人的心灵里点燃微火,引起呼告。它的火和力,把“人“从宗教的范畴里拉出,让“人”覆盖宗教的疆域。我同时看见一些在世纪的暗影里沉默的人,人影幢幢,他们因孤独或某种困境与我同在,因为不幸和顿悟与我同在,不分时空,不论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