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周记】石梓豪||《许三观卖血记》

浔阳江客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鄱阳湖茫茫地平卧大地,众山安然伫立,白鸽群起群落。枫叶荻花,依旧摇曳着那首琵琶曲。

一千年,什么也没变。

我站在舟头,身上的蓑笠在风中簌簌作响,脚下的渔网已破旧不堪。看着木舟用舟头划开道道白纹,我仿佛望穿了一切。

什么是活着?

活着是潇洒罢。江的那头从薄雾中伸出一支木桨,接着就驶出一条同样大小的木舟。舟尾几个渔夫热闹地收拾着渔具,而舟头上挺立着一位白衣仙人,湿润的江风衬得更加高洁傲然。这时,一个书童模样的黑衣小吏捧着一副纸砚从后头走了出来,躬着身轻声说道:“太白大人,渡了江,庐山就快到了。”那谪仙人从案头拿起一杯温酒,抿了抿,又洒向江面,狂笑道:“快哉,快哉。”于是这舟就这样驶过,空留下一湖烟尘。

活着是无奈罢。《霓裳》、《六幺》两曲告终,那巨大的官船灯光通明,一位琵琶女又半掩面颊,细声诉说自己的身世。那宴主人一袭青衫坐在船头,抬起袖口,轻拭浊泪,一面唤人送琵琶女回舫,一面遣人安置客人。自己却伏在案头,又想起那长安的火焰彻夜不火,叛军的旗帜一路南下,一枪将流民也刺往南方。至今我仍看见那艘官船身后,多少北民流落迁徙,为了生计而活着。

活着是不甘罢。一支浩大的战船船队从湖的那头冲来,领头的是一只小船,一位将军模样的官员往后凝望送行的船队,欲说还休。驶到狭窄的江头,那巨大的战船在江口排成一列,船里的士兵官宦都站在船面上,遥望那小船驶向东南。一位老将军站在战船船头,蓄满势吼了一声:“辛将军,一路顺风。若是上饶不好,吾等必来接您北上抗金。”那官员也痴痴地望,仿佛又望到了佛狸祠下的神鸦社鼓,亦或是刘宋铁骑气吞万里如虎。

活着是苟且罢。日寇的战火从淞沪烧到金陵,又到了赣江。芦花焦得漫天浓烟,大批百姓携行李在江口等待渡船,以前往湘楚或更远的西方。一对夫妇挤在人群中保护着他们的孩子——一个在襁褓中的孩子——努力往前窜。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鬼子来了!”人群仿佛炸开了锅,冲开栅栏就往渡船上跳。那一对夫妇被人流挟裹到渡口,好不容易爬上一叶小船,然而小船开到湖心就侧翻下沉,大包小包落到冰冷的湖水里。我划船驶过,那溺水的夫妇拼命蹬腿,伸直了双手托举他们的婴儿。我接过那可怜的小人儿,还没来得及打开夜灯去找他们一对,他们就已无声地消失在湖面之下了,只留下一滩惊波。我看着他,他哭闹着。我把他放入船蓬下的小床上,连夜摇浆划向西边,去找生的希望。

……

活着是什么?

一千年,什么都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