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创作】袁蓓蕾:西雅图花未眠

西雅图花未眠

袁蓓蕾

今年,西雅图的雨季格外的长。来自太平洋的湿润水汽长驱直入,在这块美丽的土地上横冲直撞。

在西雅图郊区的一所疗养院里, 山姆正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那抹红色虽早已在雨水的侵虐中不复鲜艳,在一片灰蒙蒙的单调里却依旧打眼。红玫瑰的花苞里蓄满了雨水,泛黄的花瓣暗自飘零,洒落了一地。

山姆微微蹙起眉头,用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冰冷的窗户,眼里满是怜惜。

一场持续数月的雨,仿佛浇灭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机与活力。老人们都蜷缩在壁炉旁,盖着厚厚的毛毯,承受着风湿的疼痛。疗养院里,死气沉沉。

围墙另一边的幼稚园里,小朋友们无心听课,老师的游戏已经玩腻了。他们睁着两只圆圆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

围墙旁的大树下,敬老院和幼稚园的院长正打着黑伞交谈。

“我们疗养院里阴沉沉的哩”

“幼稚园里的小朋友也要闷坏了啊,下了这么久的雨,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进行户外活动了!上课都坐不住!”

于是,那天下午,一个个穿着黄色雨衣的小小身影从幼稚园里鱼贯而出,穿过围墙,钻进养老院的一个个小房间。

一个背着粉色小书包的女孩站在山姆的门前,她的头才刚刚好够到门把手。她轻轻敲了三下,怯怯地说:“我能进来吗?”      许久,门里传来一声低沉的“请进”。她小心翼翼推开房门,看 到窗子旁轮椅上的老人。老人背对着她,沉默。

女孩也不认生,放下书包,搬了一张小板凳在山姆旁边坐下。山姆没有理会。

女孩望着窗外,嘟囔着嘴细声细气地说:“玫瑰好可怜啊,全部都倒在地上了!它们不会游泳怎么办啊!”山姆突然收起远眺的目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身旁的这个小女孩。

她有一头卷曲柔软的金发,圆圆的眼睛下有点点雀斑,小嘴巴嘟囔着,像是含苞的玫瑰花。那眼里的光彩,像极了一个人。他看着,有些恍惚。

女孩被看得有些不自然,怯怯地问:“山姆爷爷,怎么了?”山姆晃的回过神,眼底的那光彩又归于黯淡。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把头扭过去,依旧望着窗外。

那女孩,便也追随着山姆的目光,望着窗外。

整间房子,又归于寂静,只能听到雨水敲击玻璃的细碎声响。

第二天,雨势小了一点。

女孩蹦跳着又来到了山姆的房间。她没有径直走向山姆,而是从小书包里掏出了两支纸做的玫瑰。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玫瑰放在山姆盖在脚上的毛毯上,灿烂地说:“山姆爷爷,这是我用纸做的手工,下雨天它也会开噢!”

山姆眼里掠过一丝惊喜,他望着眼前这个笑得明媚如春天的女孩,又看看那两支玫瑰花,手工纸做成的玫瑰花虽然有些皱皱的,却还是很逼真,像极了昆明的野玫瑰。他看着,眼底泛起潮湿。

他不再沉默,而是用手温柔的轻抚女孩的发丝,轻声说:“谢谢,我的宝贝。”他招招手,示意女孩在身旁坐下,眼神不再冰冷。

女孩很乖巧的坐在山姆身旁,看到山姆的唇微微打开,像是要叙述些什么。

山姆的目光望向窗外,逐渐失去了焦点,只是无限的向远处延伸,延伸······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呐。

1985年,美国正式把玫瑰定为国花。作为玫瑰供应商的我一夜之间收到的订单量激增,庄园里那几百亩玫瑰园的产量完全无法满足巨大的市场需求。于是我决定去国外开拓业务,寻找供应商。

我乘坐游轮,来到了中国。一路辗转,来到了昆明。那里气候温暖湿润,一年四季都有鲜花开放,很适合建立玫瑰花基地。

我走访了昆明大大小小的玫瑰花基地,本打算回美国了,最后却在一片玫瑰花田里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因为我邂逅了一个穿着碎花长裙的中国女孩——小蕊。她在玫瑰花海里的样子真美啊,就像一个精灵。我对她一见倾心。

遇到小蕊的那段时光,是我这一生最好的年华。

我们一起去山间溪涧寻找野生的金边玫瑰,一起探索培育玫瑰的新方法,一起研发新的玫瑰产品······累了就沏一壶玫瑰花茶,相互依偎坐在田埂上,看漫山遍野的玫瑰花;饿了小蕊就替我做玫瑰美食,都是极其简单的食材,却有不一样的滋味。

我爱上了中国,爱上了昆明,爱上了这里的玫瑰花海,爱上了小蕊。

我学会了如何制作美味的玫瑰花饼,学会了简单的用中文和人交流,也读懂了那句小蕊最喜欢的“风雨并肩处,岁岁看花人”,更学会了爱。

但是,我的好运气似乎在遇到小蕊那一天就耗光了。

2001年7月9日,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我永远都忘不了的一天,云南昆明市东川区发生山体滑坡。

那一天,我和小蕊正在前往东川区玫瑰基地的路上。突然,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掉落到公路中间。小蕊大声尖叫,说是遇到了山体滑坡。我很惊慌,那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在面对像好莱坞大片中世界末日一样的场景,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只能一遍一遍的大骂着该死的。碎石不断从山上滚落,车身仿佛经历枪林弹雨,不断发出砰砰的撞击声。她用身子护住我,我能感受到她的心跳,能听到她低低的呻吟。

我感觉到车身正在不断被石块击打着往右移动,我的脸上有温热而又粘稠的液体流动,但是小蕊的心跳却越来越微弱,她逐渐松开了握着我的手,再然后,我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一个月后,我醒来。睁开眼,看到一片病房里那刺眼的苍白。鼻子里全是令人作呕的酒精气息。我的病床旁,围了一圈的医生,他们说,我是医疗奇迹。

我喉咙干得要烧起来,没理会远道而来的记者和长枪短炮。只是用力抓住一个离我最近的医生的手,艰难地问:“小蕊怎么样?”

医生摇了摇头,拍了拍我的肩,告诉我:“和你一起的那个女孩当场抢救无效死亡。而你,因为被那个女孩死死地用身体护住,仅有下半身被巨石砸中,高度截肢才幸运地救回了一条命。”

我的泪水瞬间爆发,扭过头,看到柜子上好心人送来的香槟玫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从那一天起,我不再愿意讲话。

身体稍有好转后,我离开了中国,这里对我来说是伤心之地,我呼吸这里的空气都觉得痛苦无比。那时我才四十多岁,正是一个男人为事业冲刺的最好时机。但经历了那一场意外后,我已无心打理自己的事业,我没有什么好追求的了,我已经失去了我最珍贵的东西。于是我变卖了自己所有的家产,搬到了西雅图的一所疗养院。

我想一个人,就这样老去,安静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很多时候,我也想过死亡,但只要当我一想到小蕊俯在我身上承受巨石的疼痛,只为让我活下去时,我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撑下去。

我来到西雅图的那天,西雅图正下着雨。

我不愿意和敬老院里的其他老人聊天,大多时候,我更喜欢一个人静静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绵绵的阴雨,如何把窗户都填满,又如何一点点摧毁那娇弱的玫瑰。

西雅图的气候和我很像,我人生的雨季,也很长。

从我失去小蕊那一刻起,我的生命就再也没有阳光和玫瑰了······”

女孩认真听着,不自觉地把小手放在了山姆的手上,很有力量地握了握,坚定地说:“山姆爷爷,不要难过,我会陪你的。我会给你做很多很多的玫瑰花的,下雨天也会开的玫瑰花。”

山姆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笑了,笑得有些难看。这个动作他已经十几年没有做过了,嘴角上扬时肌肉还有些僵硬。一股暖流从心底慢慢升腾,到达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只觉得温暖。

他微笑着亲吻了手中的那两枝纸玫瑰,紧紧拥抱了小女孩。

窗外, 西雅图的雨点小了,阳光穿过云层,洒下。

一枝玫瑰,正缓缓舒展沾着水珠的花瓣,盛放······

《【故事创作】袁蓓蕾:西雅图花未眠》上有1条评论

  1. 很久没有读过这么有画面感的文字了,颜色绚丽,场景真实唯美,人物跃然纸上。整篇文章就像一株玫瑰,馥郁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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