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驾到】戴也苹:骑行在过去与未来之间

初中毕业那年的暑假就要过去了,一颗颗陈旧的心,怀揣着对不可预知的未来淡淡的担忧。

我穿着妈妈15岁时所穿的衣服――一半深蓝一半纯白的有领运动短袖,走出冰冷的地铁站。

站在地铁的扶梯上,从黑暗冰凉的地底升上地铁口映出的外界,晴朗的夏日光色交映且温暖生动。

地铁口整齐地放置着一排共享单车。我所希望到达的地方有点远,我不得不骑单车过去。

我有许多年没有骑过单车了。在我触碰到单车的一瞬间,那熟悉的触感使郁结的空气一下子清澈起来,海浪般喧嚣的蝉鸣声一瞬间化为了徐徐的晚风――童年的记忆悄然复苏。

在暮色渐渐笼罩大地之时,还在读小学的我便推着单车下了楼,在小区里面一圈一圈地骑,一直骑到万家灯火几乎熄灭了一半。穿过油柏路、红砖路,穿过树丛间、池塘边,绕开滑梯上清脆而响亮的笑声,踏着苍白的灯光在围墙上投下的影子,一个人地,绕着小区一圈一圈的骑,上坡,下坡,什么也不想。

我小时候经常干一些尴尬而愚蠢的事情,因此有关于童年的大部分记忆我都不太愿意去回想。但每晚那段骑单车的时光我却时常忆起,毕竟我现在几乎没有“什么也不想”的时候了。

有一次我骑累了,坐在游乐场里一个人荡秋千,一个男孩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的秋千上和我说话。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的天,一直到九点才告别各自回去。接下来连续两三天我们都约好了似的坐在秋千上聊天――两三天对于孩子来说已经长到足够成为交心的朋友了。可第四天,我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感到无比的羞耻与难堪,那一天没有下来。

然后整整一个星期我都没有再下来。一个星期,对孩子来说已经长到足够忘掉一个人了。

我以为他会忘掉我,或者见到了我也不会再理我,但他没有。一个星期以后我下来骑单车,他忽然从草丛里一堆正在嬉戏的男孩子中跑出来,骑上单车跟在我后面。夜晚的车行道上那天连路灯都没开,月亮也躲在乌云里,路上漆黑一片,甚至只能凭借紫红色微弱暗淡的天光分辨出一个人影,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光亮出一眼认出在黑暗中骑行的我的,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如何确定那个从人群中骑上单车、悄悄跟在我身后的人就是他。但我清楚地记得,我怀着一个小女孩儿特有的愚蠢而羞愤的心情,没了命地往前骑,疯了似地骑出了最快的速度,飞速踩动的两条腿几乎要脱离我的身体,冰冷的夜风呛的我喘不过气来。我听见身后他自行车的车轴声越来越小,最终他没跟得上我,消失在身后茫茫夜色中。

不知道为什么,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明明就在一个小区里。也许他搬家了,也许他真正地讨厌我了。

不管是怎样的心境,若只活在回忆中,再想起来也只剩落幕后的唏嘘了吧――可能还有一些酸楚。

年岁之不吾与,从童年时那个我将他甩在身后的夜晚,无数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犹如风雨飘摇中的梦境,而今已初中毕业的我,站在夏天炽热而明亮的阳光下,竟感觉这样地温暖且不真实。

那个单车上的、脆弱寒冷的夜晚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我,15岁的我,时隔多年再次骑上单车,却不会再沉沦在回忆的长夜中,而是带着记忆的苦涩与甜蜜,带着这些记忆所塑造出来的独有的灵魂,驶向我梦想的高校,驶向我光明的未来。

我一脚踩踏板,一脚踮地,车头跌跌撞撞地摇晃了两下,终于平稳向前驶去。

我的视野陡然变高,光亮直直映入我的眼中。单车飞快向前,在烈日之下卷起健朗而清凉的风扑在我面上,吹起我的头发,拂动我早已凝固的心跳;道旁的梧桐树才两米高,可那生机勃勃的阔叶却生得那样浓密、翠绿,它们在我的视野中飞快向后退去,树叶彼此间仿佛在欢笑着吟唱,沙沙声清晰地飘入我的耳中;我的黑发,我的衣摆,在风中扬起、鼓扑,我的血液,在经历了多年来的压抑与忧愁后,第一次如此鲜活地开始涌动,我几乎要无翼而飞――没错,我已经飞起来了,夏日无比热烈的阳光中,碧蓝如洗的天空向我展开了双臂――我的15岁的天空啊!

同样有骑单车的人,在我身侧向我摇了摇铃,笑着看我一眼,然后向前驶去。金属叩击的声音再过多少年也不会变,亦如童年时在小区里一起骑单车、摁铃呼应、肆意欢笑的我们。只是,那时的铃声喧闹而急促,可时至今日,这铃声却显得清脆而悠长,甚至是直映大地的金色阳光也为之动情地跃动了一瞬。

因为,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我也摇了摇铃以作回应,一串同样清脆的铃声随风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