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 影
八月。张掖。大漠。落日. 暮霭未合,黄昏已成。夕阳在朦胧的天穹的远西散开,白日刺眼的蓝天如今透出倦怠的碧色,高而远,仿佛离人世而去。脚下的小路再无别人,它沿色彩斑驳的山丘的山脊一路缓缓上延,到那朱丹色的峰头。然而在我,那峰头亦是迷茫的,因为夕阳霞影充斥了整个空间,它们无声而有力地推进,在足下生起暖意,在路上铺下各种光影。那峰头与路两旁的彩色土丘无力地微微颤动,沙粒间隐隐传出呜呜声。
身所及,皆已昏然,而目所及,则别是一番天地。向四周的山岭、丹霞一望,便撼然无语。天空在那边,仍是鲜活的。金阳如火,山岭皆赤,七彩丹霞,在此时真正名副其实,从红到钴,错落有致,但令人最惊异的,是那太阳不及之处的魅力——影。
一山一面孔。矍烁的夕阳勾勒出冷峻的侧脸,深蓝色的影在山麓跃动。八月的阳光,淘尽六月的温润,那影便越发棱角分明、惊心动魄。整片山丘,在这时,已然升华,涌动着一种灵蕴——悲壮而豪迈。阳光代替其暖调,冷影无意,变换光彩,成为其冷色调中的重要元素。山原本是朴素的,但在光影陈列中,它是妖艳的是热烈的。特别是那影,它包含了山在烈日审判下遗留的真言,包含了山内在的精神:刚毅、原生、着地。张掖之丹霞,在自然之光中,弄出堪称风景的影。
这让我不禁想起黑马河之晨。那日,我守在大湖之畔,静候圆日划破长空。风浪一齐袭来,我并不畏缩,刺骨之寒涌入四肢,我的心依旧灼热。我在等待——它来了。太阳将光辉送来,沿着层层叠叠的浪的背脊直入我脚下的泥土。霞光万丈,向北直达祁连深处,向南照进柴达木的干枯。然而,最动人的,又是广漠而无言的影——湖之影,人之影,花之影。从湖畔山顶向下看,湖面光影交错,金黄与深紫同辉。从这里,可以望见众多观看日出的人。他们坚定不移,用背影连成一道黑色的堤,承受身体之苦,获得心灵之肃穆,眼界之开阔。此时,一处不经意的风景最惹人怜爱,那便是湖畔草原上的一种小花。这种花是浅紫的,被天使散在草原上,又被阳光亲吻,在花瓣间、翠叶上、花蕊里,包含了恬静、纯真的片片影子。
这时,我仿佛见到了一个整体而又非一致的世界——同是阳光普照,不同的物质在朝阳面也许有着相同的色彩;但在朝着自己的那一面,即点缀着暗影的那一面,却是各有千秋,气质百态。影子,何尝不是物体内在的映影?也许阳光是一种驾奴,然而物体会努力留下自己的一片天,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片净土。同时,阳光未尝不是太阳本身的影子。也许,在太阳的世界里,也有普照的存在,于是太阳将其不透的光线珍藏在自己的影中,顺便滋润了我们这些渺小的生灵。
因此,弄影,是天性,亦是志趣。
遥想古代,同样的日月升起时,有众多文人墨客也曾提出“弄影”之美。《水调歌头》中的“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大概是“弄影”最经典的词句。而李白《月下独酌》中的“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大抵是为光影注入疏狂的元素,濡染诗意气息。影,一直是玄妙的存在,深邃之思的载体。人与自然相比,固然是渺小的,可是人之影与自然之影相比,更具流动之韵,更具多样的、多变的、多思的美丽。
作为偌大世界中一个小小个体的我们,是否有自己真正的心影,又是否学会在弄影中维持自己不变的心灵家园呢?我们要不断审视自己的心灵,多欣赏自然,欣赏阳光,多欣赏影之真谛,从中寻找自己固守的信念,要让生活随影而动,随影而发出光辉,与影之无言融合成美好的梦。
弄影,一种潇洒,一份真实,一缕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