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马尔克斯已经死了。
但我确信他的魂灵还活着。他闭着眼,也许还抿着唇,断续地开始整理。
记忆并着真实的想象复原,那在加西亚生命的岩层中藏了许久的人与物、事与情逐渐呈现开来,是好是坏都待以温柔平和的态度。它们被绽放在笔尖。
“下个月,我就满23岁了。我逃过兵役,得过两次淋病,义无反顾地每天抽六十根香烟,在加勒比海城市巴兰基亚和卡塔赫纳游荡。”他自顾地讲到这里,对早已成风的往事生出一声叹息。其实,虽然当时他才23岁,但说历经沧桑也并不为过。学法律,载着父亲的厚望。一边又加入了文学小组,恣意挥笔,写着专栏,赚着聊胜于无的稿酬,穷到只剩两条衬衫,两条短裤,一洗一换。同时还跟一帮形影不离的朋友办着一本胆大妄为的,穷途末路的杂志。他亦经历过暴乱,差点与弟弟一起命丧黄泉,也受到过政治威胁,却勇往直前。
多么不同凡响的日子。
外公说:“海没有那边。”这被加西亚视为外公最经典的回答之一。外公总是个和其他大人不一样的人物。他无权无势,却备受尊敬,连香蕉公司的老板也对他仰慕不已。他是自由党老兵。多次参加内战,签署最后两个条约后解甲归田。外公跟幼年的加西亚描述血腥的战场,带他走进悲惨的成人世界,告诉他鸟为什么会飞,傍晚为什么会打雷,还鼓励他画画……
而另一个重要人物——妈妈,也同样给加西亚最初的人生潜移默化了不弃的信念。后来,当他好不容易离开暴乱的城市而来到所谓的英雄之地——卡塔赫纳时,却被提箱子的老人坑走了对他而言的不少钱。紧接着又因为朋友尚未到达、家里的接济金也还没来导致被旅店的老板娘拦住不让住,最后沦落到去公园睡长椅,更不幸的是还被心思不正的警察逮捕到牢房里住了一星期。事情已是够绝望的了,于是他写道:“对我来说,那是个历史性的夜晚,教科书上的内容纯属杜撰,我完全对不上号。我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古老的侯爵府就在眼前,有些破败,门厅里睡着乞丐;大教堂的钟被海盗弗兰西斯•德雷克抢去筑造大炮,零星几口躲过一劫,又被主教请来的驱魔人扔进火里,说钟声不吉利,会招来魔鬼;树木凋零。名人塑像不像易碎的大理石像,而是栩栩如生。在卡塔赫纳这座城市,万物无需抵御时间的腐蚀,相反,时间为万物停留,岁月变老,万物依旧。第一夜,每走一步,这座城市都在为我展露,它不是历史学家们用纸糊成的模型,它有血有肉,支撑它的不再是战功赫赫的历史,而是断壁残垣的尊严。”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段话,我当真是佩服加西亚驾驭文字的功力。我想将它理解为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差距,和理想的神圣。即使卡塔赫纳的人们一再致力于摧毁它的辉煌,但它的尊严不灭。一如加西亚,面对如此惨淡的人生,尊严和信念犹在,不舍爱与自由。
后来,因为文学造诣的缘故,人家都称加西亚为大师。而加西亚却说自己唯独当不了作家。也许只因太渴望,太苛刻罢了。他太爱文学,对文字的求索是有心而发的。于是当他遇见阿方索这样同样将文学视为后花园的知己,便在与其没完没了的畅谈中忘记了政治,忘却了何为“时效”,甚至忘了出门,惹恼了各自的夫人。加西亚妈妈评价说他俩是亲戚,加西亚回答:“的确如此,我们都爱加勒比歌谣,这比失落的血缘关系更坚实。”
加西亚的灵魂依然带着爱、文字与希望活着。而如今的我们是否已经死了呢?所谓青春年华,却沉浸于谁谁谁又出了最新的周边,谁的“照骗”有多好看,谁又买了新款手机……这是我们的少年时代啊。我不禁羡慕起了那个诗香氤氲的朝代,那个诗酒趁年华的诗人。突然我顿足,感到有点悲哀。
加西亚还在讲述着,恰如他所讲述的午后三点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