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追风筝的那个人,从来不是哈桑。
哈桑离开那天,雷轰电闪,大雨倾盆而至。阿米尔只见玻璃窗外的雨水,一如融化的水银。在这天,阿米尔追到了风筝,全然不顾道道伤痕;在这天,阿米尔被雨水模糊了方向,再也难追回那个风筝。
阿米尔的背叛,难以原谅,我希望他能够博得原谅。归根结底,这只是阿米尔为追寻他心心念叨的风筝——于他人而言,习以为常的父爱(哪怕,只是父亲能够读完每一个他写的故事),所作出的交换。固然,他无权力以哈桑作为交换的筹码。我做不到,也不愿意为阿米尔辩护:这是可耻乃至下流的行径。但同样,我无法对阿米尔心生厌恶。童年时期的阿米尔大概是可悲的,他拥有孩子们所羡慕的一切,却难以从“伟大的”父亲那里得到些许关怀。或许,阿米尔是嫉妒哈桑的。阿米尔拥有舒适的生活,精致的玩具;而哈桑却在爱并被爱着。
在那条小巷,面对被施暴的哈桑,阿米尔最终选择跑开。他知道哈桑注意到他的视而不见,但他更知道“为了赢回爸爸,哈桑只是必须付出的代价”。阿米尔终究明白“湖里有鬼怪,它抓住哈桑的脚踝,将他拉进暗无天日的湖底。我就是那个鬼怪”。他歉疚,渴望得到哈桑的愤怒与惩罚,而一如既往的爱更使他歉疚。他用石榴击打哈桑,却只得到沉默。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他逼走了哈桑。
哈桑最后一次为阿米尔牺牲,遂了阿米尔的心愿:承认自己从未有过的偷窃。我无法缓和自己的情绪,我想吼出来:不!这不是他做的!哈桑是无辜的!但我做不到,哈桑也不会允许,他做到了,一如他所说:为你,千千万万遍。
为了逃避战乱,阿米尔随父亲逃往美国。二十六年的平静生活,他一直逃避那个如影随形的梦魇,似乎早已将其埋葬,但一通电话打来,阿米尔明白,他仍旧窥探着那个荒芜的小巷。一边是平静的生活,一边是战火纷飞的故国,他选择了后者,寻觅那个在大雨中飘逝的风筝。
最终,再也没能见到哈桑。但真正的见字如面,信中只是琐碎的小事,但二十六年的思念溢于纸上。于曾经,只有美好的回忆。而阿米尔的背叛,他真的忘记了吗?他可能忘记吗?万千思绪汇于纸端,却成为“如果你回来,你会发现有一个忠诚的老朋友在等着你”。直到生命的最后,哈桑依旧爱着他,守护着阿米尔曾经的家,同时是他的家,他与阿米尔所共有的一切。
而阿米尔在追逐,赎罪。解救索拉博途中,他的唇瓣被打裂,如兔唇,一如他的兔唇兄弟哈桑。这大概便是因果。阿米尔应当是开心的——哈桑一直没有离开过,他就在那里,一如他所说:“为你,千千万万遍”。而阿米尔,这一次便由阿米尔为哈桑追逐那个风筝吧,无论前路如何,塔利班?阿塞夫?那都不重要了,那么,让我也,为你,千千万万遍吧。
在公园,阿米尔为索拉博追着风筝,一如二十六年前,哈桑之于阿米尔。
他最终,追到了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