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过去了,人们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
暖橙色的霞光,红得发紫的深邃的天空。一个逆光奔跑的黑色身影,紧紧握着一支飘飞的黑色风筝。我至今无法说出那黑色的身影到底是谁:哈桑,或是阿米尔。但又或许,两者兼有吧。
那些能被时间冲淡的,仅是记忆中浮光掠影的一大部分,而剩下的一小部分,有时可以让你铭记一辈子——你的人生从此改变,你从此走上了一条无法返回的路,你从此将永远背负着某种罪名苟且而活,你从此只能在记忆的裂缝之处贪婪的呼吸。
阿米尔,就是如此吧。
犹记得初中那会儿第一次读到《追风筝的人》,对于阿米尔的种种,甚是愤怒。他胆小、怯懦、虚荣、自侍清高、逃避一切。亲眼看到哈桑为了帮自己追到最后一只风筝而在巷子中遭到阿塞夫等人非人道的对待,他没敢上前阻止;将钱,手表藏到哈桑枕头下,诬陷他,只为将他赶走,好独占父亲对他来说太过微薄的爱。
“哈桑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呻吟。他稍稍转过头,我瞥见他的脸庞,那逆来顺受的神情。之前我也见过这种神色,这种羔羊的神色,我随即明白:这是哈桑最后一次为我牺牲。”
“他明知道我背叛了他,然而还是救了我。那一刻我爱上了他,爱他胜过爱任何人,我只想告诉他们,我就是草丛里的毒蛇,湖底的鬼怪。”
我想我那时是没有原谅他的。即使回首前尘,他开始意识到在过去二十六年里,自己始终在窥视着那荒芜的小径;即使在这之后所有的时间里,阿米尔都背负着忏悔和罪恶痛苦的活着;即使他找回了索拉博;即使他懂得了哈桑之于他,也像他之于哈桑同样不能缺席对方的生命。
我依然在最后也没能原谅他。他的罪,是赎不完的吧。
但如今我再一次捧起又放下这用虔诚而沙哑的嗓音所讲述出来的,这追风筝的故事,却忽地释怀。读它时的感情,也不再像一个激怨的愤青,而是安静的听众。
当罪行导致善行,那就是真正的获救。
我想时间会让他懂得,也会让我懂得: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在年幼的时候做过一些让自己今后感到羞愧的事,这些事可能如影子一般伴随自己一生,让你只能低着头去看它。可是时光不会掉头,自己尽力的弥补,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拯救呢?
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贪食及色欲,这是神父圣多玛斯•阿奎纳所说的七宗罪。世界上的无罪之人是永远都不会存在的吧。人生来,本无恶意。但人的存在,却又本身是一种罪过。没必要把所有的罪过都还清,只是需要在罪恶与良性之间,找到一个平衡。因为即使是阿米尔父亲那样一个光辉形象的存在,哈桑的诞生也是他所犯下的错误。
爱使人无畏。
眼前还能清晰地浮现阿米尔为了从阿塞夫手中救回索拉博的那一幕:一个曾经那么胆小的人,对从自己身上流淌下来的鲜红的血液浑然不顾,一次又一次的跌倒,爬起,那一瞬间,他忘记了一切。阿塞夫打在他身上的拳头冰冷无情,但对阿米尔来说,这撕心裂骨的痛却是另一种解脱。他唯一错的,是他在哈桑离开了那么多年后才明白——他爱着哈桑。
那个兔唇的哈桑。
那个似乎总被爸爸偏爱的哈桑。
那个永远像一个护卫般忠诚的哈桑。
那个在冬天总是和自己裹着同一条围毯玩纸牌游戏的哈桑。
那个勇敢的用颤抖手举起弹弓对准阿塞夫的哈桑。
那个在每天早晨为自己准备好早餐和衣服的哈桑。
那个坐在树上,希望阿米尔给自己念一段课本的哈桑。
还有,那个用橡胶靴子踢起阵阵雪花,永远知道掉落的风筝会朝哪一个方向飞的哈桑——那个追风筝的人。
“为你,千千万万遍。”他说。
“为你,千千万万遍。”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