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五个短章】余湘培

“用正义与良知去发掘不为人知的真相,哪怕鲜血淋漓,哪怕遍体鳞伤。”光标闪烁,这看起来颇有些悲壮的话语,没想到,一语成谶。

十年前。
安浔结束完这场采访,起身,走出了监狱。
秋风有些瑟瑟,不算轻柔地拂过人们的脸颊,带起一丝凉意。监狱外的各类长枪短炮早已对准了她:“安记者,你之前报道的富二代飙车案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反转性的结局,你是否想要推翻自己之前的言论?”“陆哲并不是蓄意杀人,你是否要向那位年轻人道歉?”“那可是一个年轻人的一生啊安记者!”
面对着眼前自己同行的一张张热切而贪婪的脸,安浔的脸上满是初生牛犊的傲气:“首先,陆先生,对不起,我误会了你。”紧接着,她话锋一转,“但是,犯了错误就应该得到惩罚,不管有意抑或无意,不管是父亲即将过世还是其他借口,撞人既成事实,那么惩罚的到来就应早该有所预料!否则,世间的公正该从何处去寻?”
她挺直了背,大踏步向前走去,细高跟鞋在粗糙的水泥路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在风的寂静中轻轻回荡。不过是如实报道了一起富二代撞车事故而已,她,有什么错?


八年前。
凌晨,飘渺的远方天空才刚刚露出一点鱼肚白。
安浔和她的同事们坐在隐蔽的面包车里,一杯杯咖啡蒸腾起袅袅的热气,一旁的摄影师端着碗方便面呲溜得正香。安浔死死地盯着那家养老院,眼睛里是因兴奋而燃烧的热情。
果然,五点钟不到,那家养老院的灯就亮了起来。一众人连忙下车,通过早就买通了的保安,溜了进去。房间里,护工们正在骂骂咧咧地催老人们起床:“今天有市领导要来视察,还不快起来搞卫生!”而老人们大多都唯唯诺诺,不敢作声。
安浔看得怒火中烧,一旁的同事及时拉住了她:“小浔,这件事等警察来再处理吧,我们只负责拍照曝光,不要冲动啊!”她攥紧了拳头,强忍下那滔天的怒意,却终是在看到一幕幕不堪入目的场景时,奋不顾身地冲了进去。
这下她和她的同事们都遭了殃,在警察到来之后才得以解脱。虽说并无大碍,却总是受了些皮肉之苦。安浔一遍遍地看着原始录像带,耳边回荡着主编语重心长的几句话:“记者,是需要发现真相的勇气,但更重要的是在等待过程中的那份坚韧。”她有些茫然,但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错,正义感是一个记者所必须具备的,不是么?


五年前。
“这批货今天晚上就能运出去了,到时候又是一笔丰厚的油水!”“是啊,那些警察就住在我家里,什么都没有察觉,我‘老枭’办事,什么时候失手过?”耳边是熟悉的李叔的声音,隐匿在暗处的安浔难以置信的捂住了嘴巴,这个小山村里最淳朴的老好人李叔,竟然是那个作恶多端的大毒枭?
她又探头向外看了看。太阳已经西沉,夕阳的余晖轻轻的洒在这片宁静的小院子里,谁也不会想到这层表皮下竟是如此罪恶的源泉。安浔眼见李叔已经爬上了货车,右手已经掏出钥匙,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去召唤警察已经来不及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自以为强烈的正义感终究占了上风,安浔最终挺身而出,站在了货车的前方,目光坚定地直视着那居高临下、不屑地睥睨着她的“老枭”,希望能用自己的口舌换取一点点时间。
但躺在医院,回想起那黑黢黢的枪口时,安浔才恍然。记者所拥有的正义感不是头脑发热冲出去当炮灰,而是冷静思考最佳对策。也许,她真的错了,真的需要沉静下来,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傲气中走出来,沉淀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一年前。
冯婉感激地握住安浔的手:“安记者,谢谢你,是你给了我勇气,摆脱这无休止的折磨!”
安浔微笑着,轻柔地说道:“冯小姐,决定是你自己做出的,这份感谢,你应当送给自己。遵从本心,方能不悔。”
家暴是当时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的话题,而安浔也以此为切入点,开展了一系列报道,希望帮助女性逃离丈夫的魔掌,以及那个令她们苦不堪言却忍气吞声的家。
然而,这一次安浔并没有像前几年一样盲目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是作为了一名冷静的旁观者,冷静的叙述着一切事实。主妇们经过深思熟虑后,终是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选择。安浔想,这才是作为一名记者所乐意看到的,不是吗?


现在。
安浔站在一栋破旧的房子旁,扛着沉重的摄像机,专注的拍摄着这些炮火纷飞下的断壁残垣。被削去屋顶的房屋、破破烂烂的塑料棚,以及到处游荡着的、无所事事的黑人孩子,她美丽的瞳孔里倒映出这难以置信的一切,却没有害怕与退缩,有的只是十年记者经验所沉淀下来的坚韧与经历。
是的,在中国一片和平的大好年代,安浔主动申请调往局势动荡的叙利亚,成为一名战地记者。没有了家人的庇护,没有了朋友的陪伴,她就这么孤身一人,来到了这片满目荒凉的土地,并且迅速地适应了它。
不复在国内的精致与优雅,安浔吃着当地难以下咽的食物,喝着从老远送过来的浑浊的自来水,脸上有了道道黑痕,经历着国内安逸人士根本无法想象的苦难。
但她的微笑却更加灿烂与明媚,在盘旋于头顶的飞机的轰鸣声中,绽放出了一朵绝美的盛世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