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那时候的西方,我如同克里斯朵夫在卢浮宫眼花缭乱的画作前行走。画家用极其细腻而洁净的油画颜料涂抹出天使一般圆润纯白的脸颊,半明半暗的光影将复杂的社会与人性剥析开来,宛如重彩之下难以辨认的巴黎。克里斯朵夫在这样的画作以及这样的世界前昏倒了。
他出生在一个如此优越又如此不幸的环境之中。在德国,几乎人人热爱音乐。但诸多的人们,却只是疲劳地将名曲拂于自己指尖之下。他们演奏着欢乐的乐章,却面无表情。而年幼的克里斯朵夫,却因着那电流般的感受被启蒙。他钻入钢琴之下,听着这庞然大物发出的令他心驰神往的乐音,心中的窗扉已悄悄泻出阳光来。而后,他成了全家人与权利接触的载体,仿佛身着一件宽大拖沓的燕尾服,他尚且稚嫩的身形与心智在光彩之下寂寞而扭曲。
后来,他有了自己生命中乱花迷眼般的情愫。奥多是他童稚时最要好的朋友,他们的情谊是如此纯真而自然,写信,亲昵相称,犹如天堂中赤裸身体的天使,没有肉感与情欲,只是两份月光似的心的私语,却因着流言而不得不离开,克里斯朵夫上了如此痛而冷静的一课。罗曼罗兰笔下的少女,鲜少绝色,往往是并不甚美的面颊,却有着可爱的神态与妩媚的情致。她们有着值得称赞的眼眸或是肌肤,却往往有着上翘的鼻尖或是宽平的额角。而正是初入青春期的那种稍稍卖弄风情,想象着在男子眼中自己的娇俏模样,却有种无心插柳的娇憨与柔和。被克里斯朵夫视作初恋的萨皮纳,则和他其他生机勃勃的女友们不同。她可以呆呆地凝望镜子度过一个上午,她懒惰而娇纵,她颓唐而苍白,而她的逝去就如晴空中一道闪电,迅猛地劈裂克里斯朵夫的生活后又快速消失。后来,克里斯朵夫又和其他女孩存在着许多朦胧的关系,但萨皮纳之死无疑是他心上一处松软的泥土,从此,他尝到爱之悲。若说爱情的失意,对于一个少年而说,是成长磨难的试尝品,那么克里斯朵夫已是满腹苦苦如也。
从生活安定的德国,流窜到法国街头,他饱尝了世间的苦辛。暗生情愫的法国少女安多纳德与克里斯朵夫如此相仿,被昔日依仗之人轻易抛却,却满身骨气。在人们起哄责骂克里斯朵夫的倔强冷酷的演奏时,奥利维和安多纳德不顾众人咒骂,坚持称赞克里斯朵夫的作品,也算是他在这闷人的法国社会中值得欣慰之事。他才华一身,一曲服人,却又这般无奈地合着生活的水波随波逐流,不得不任由他人篡改自己的乐谱。他并非一个全美之人,可他对于音乐的激情是那样纯粹,正如上卷所说,“所有最美的音乐因来自自然。”而克里斯朵夫与音乐,想必是天性的唤醒,敲打着他沉睡的灵魂,把他轻轻引到乐器前,从此世间多了隽永的音乐。
那确实是那样一个浮躁而华美的时代。女歌唱家歌腔婉转似是夜莺,谁知竟是如同女模特与梵高一般同寄苦篱的关系。批评家唾沫横飞,乐坛似乎是由批评家们组成,而音乐家们只好被挤到角落之内,恭谦地修改好自己的作品,任由他人印刷,任由他人曲解自己伟大的本愿。克里斯朵夫,在这般世道上,坚毅地走着,尽管有时不得不已柔和屈服,却对音乐有着赴死一般壮美的爱。不像亚诺太太压抑着心中对艺术的狂热爱好,他是如此热烈而慷慨,以音乐与歌曲取悦着女友们,或是说滋养了自己。
“真正的光明不会永无黑暗的时刻,
真正的英雄也不是永无低下的情操。”
如果你遇见一位就着烤肠吃面包狼吞虎咽的青年人,请停下来听听他的琴声吧。身体的落魄只是一时,而他的灵魂永远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