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劳与物哀
——雪国
“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不知道该如何想象这样的场景,对着熊熊烈火中一动也不动的少女,嘶喊的人们,哭泣的妇妪,心头一片凄凉,温婉,痛苦。这是一种美到极致的痛感美,关于物哀,一点点淡淡的喜感,稍纵即逝的美感,心底最真实而不愿表露出来的痛感。
关于岛村
岛村没有正当的职业,靠祖辈留下的财产过着悠闲慵懒的日子, “他所欣赏的,并不是舞蹈家灵活的肉体所表演的舞蹈艺术,而是根据西方的文字和照片所虚幻出来的舞蹈,就如同迷恋一位不曾见过面的女人一样。”人的思想决定人的行为,正因为他内心认为做什么事情都是徒劳的,所以才对这样的灵魂的舞蹈感兴趣。不仅如此,他甚至觉得生存本身也是徒劳的。“她对都会的向往之情,如今也已心如死灰,成为一场天真的幻梦。她这种单纯的徒劳之感,比起都市里落魄者的傲岸不平,来得更为强烈。纵然她没有流露出寂寞的神情,但在岛村眼中,却发现有种异样的哀愁。倘若是岛村沉溺于这种思绪里,恐怕会陷入深深的感伤中去,竟至于连自己的生存也要看成是徒劳的了。”
他曾经也想,也尝试着寻找生命的质感与真实。“如今又是秋天登山时节,望着自己屐痕处处的山岭,对群山不禁又心向往之。终日无所事事的他,在疏懒无为中,偏要千辛万苦去登山,岂不是纯属徒劳么?可是,也唯其如此,其中才有一种超乎现实的魅力。”关于死去的蛾子——徒劳的生命 “有的蛾子,一直停在纱窗上不动,其实已经死了,像枯叶似的飘落下来。有的是从墙上掉下来的。岛村捡起来一看,心想,为什么长得这样美呢?”死去的蛾子的美丽亦只不过是一种徒劳的美丽,或者说美丽的徒劳而已。
“驹子”即使是作为艺伎花名也是蕴含着虚无观念的,据川端康成说,驹子睛名取意于中国古代蚕马神话。驹子开始居住的地方“本来是间蚕忘记你奇怪了吗?”“岛村想着驹子像蚕一样,以她透明之躯,在这居住的情形。”蚕有作茧自缚的象喻,蚕马的神话则暗示徒劳的空乏,川端康成连“驹子”作为名字也彻底虚无掉了。
而叶子正是岛村爱上驹子后的一个人,是作者崇捀的理想女性和生理性倾向错位的化身。
驹子的人生是一个壮烈的悲剧,所以在岛村看来驹子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都是毫无意义的。驹子努力读书并做笔记是毫无意义的;在寂寥的山村里勤奋的练琴是毫无意义的;给即将去世的行男治病是毫无意义的;爱上根本不可能会爱她的岛村是毫无意义的。驹子所做的一切,在她自己来说,只是想有尊严有所追求的活下去。她始终在与自己周围的环境抗争着,可最终她的抗争只是成为了一种虚无的东西而存在,她的抗争是实实在在的,可最终的结果却是虚无的。在这实与虚的矛盾中,驹子的人生化为了一种真真正正的徒劳的悲哀。
驹子是为了报答师傅——赚钱给师傅的儿子行男治病而不得不卖身做艺妓的,她虽然做了艺妓,却仍然憧憬着自己的美好爱情和幸福未来,她甚至从十五六岁就开始记日记和读书笔记。但驹子所做的这一切,在岛村看来都是徒劳的、毫无意义可言的。
“即便说,驹子是少爷的未婚妻,叶子是他的新情人,那少爷又将不久于人世的话,这一切在岛村的脑海里,不能不浮现出‘徒劳’二字。驹子尽她未婚妻的责任也罢,卖身让未婚夫养病也罢,凡此种种,到头来不是徒劳又是什么呢?”驹子去车站为岛村送行,叶子跑来告诉驹子行男病危,他想见她,驹子却不肯回去见行男最后一面,执意要送岛村离开,一般人都会被驹子这种对爱情的执着感动,但她这么炽热的感情遇到岛村,却丝毫得不到回报。
这种付出,只是一种美丽的徒劳,一种无意义的努力而已。
关于叶子——美丽的,徒劳的虚无
“这时,在她脸盘的位置上,亮起一盏灯火。镜里的映像亮得不足以盖过窗外这星灯火;窗外的灯火也暗得抹煞不了镜中的映像。灯火在她脸上闪烁,却没能将她的面孔照亮。那是远远的一点寒光,在她眸子周围若明若暗的闪亮。当姑娘的星眸同灯火重合叠印的一刹那,她的眼珠儿便像美丽撩人的萤火虫,飞舞在向晚的波浪之间。”
即使是最后意外死去,也不带一丁点儿血腥肮脏,连死去也是美好的——不过,这不也是一直死去的蛾子吗,美丽的凋零者,原来,人与飞蛾,一样的悲苦。一样的凄美。像那从天穹上倾斜而下的银河,美丽,徒劳,虚无。
内心像下了一场雨凉凉的,映着窗外的飘渺云气。
印下了物哀,也留下的虚美与徒劳。
——或许无奈,也有悲戚,不过懂得,不止其美丽,值得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