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踌躇·行进
一切梦境的枯竭,痛苦的羁绊,都是洁白的,洁白如雪。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雪国是踌躇,雪国亦是行进。
驹子永远都“该回去了”,但是她永远都留了下来。这种意识仿佛成为驹子存在的一部分,却总如同抛掷湖心的鹅卵石,漾起微波,归于湮灭,或是“然而,过了不久,她又来了”。驹子永远都“实在太忙了”,但是身忙可以推辞,像宴会和行男的死,而心忙不可以被掌控,只会掌控。这着实是一切人儿对自己撒娇。再有踌躇之中的踌躇:
“
‘你没看后面,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呢?’
岛村有点惊讶。
‘真不知道我在送你吗?’
‘不知道。’(P109)
”
“
‘你睡嘛。喂,叫你谁嘛。’
‘那你怎么办?’
‘不要管我,叫你睡嘛。’
……
‘起来。喏,叫你起来嘛。’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还是躺下吧。’
‘你这是什么话!
”(P23)
它看起来近乎幼稚的打情骂俏,但并非如此,因为细细读来这踌躇令人心情沉重而悲伤,仿佛驹子在这里化成一个实在的陀螺,而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被时间紧迫,欲望和生存装饰得华丽的荒诞的陀螺。她将我们自己的本质在我们自己的眼前平白地展现,却被我们自己嘲笑,这是我想嘲笑的。
这踌躇越往后越急切,因为“不知怎的,岛村感到离别已经迫近”。为什么迫近?因为一切都在行进。几米说,“一切美好都有有效期限。”所以,一切痛苦也都有有效期限。琢磨“行男”这个名字,我总觉“行”一字有意。他是一个客观人物,读者看到他是在火车站台上(驹子:“只有他一个人给我送行”)火车上,“那”一间屋子里,坟墓里。他好像就是漠漠地从“此”“行走”到“彼”的男人,是所有配角的缩影,也就是我们一生里遇见的“背景人物”。突然想到现代电影制作里常有,一人置身大城市的十字路口,背景里车辆行人穿梭快速以至于完全模糊,成为光与影的线条,这样表示在一个个体处于某种状态(站立在十字路口)静止时,剩下的世界风云变幻。这边是行进的第一层意思。然后有主观行进:
“
叶子目送着火车远去。
‘我弟弟乘这辆车,我真想到车站去看看。’
‘可是,火车不会在站上等你的呀。’驹子笑了。
‘是啊。’
”(P80)
叶子是一个“疯了的孩子”。但是她一直被一个意念所支撑,或是弟弟,或是行男。驹子更明显些,她想生存,而要生存便要在宴会之余栖息岛村。王尔德在《道连·格雷的画像》里讲:“凡人皆有灵。”有些东西是不变的。当然,终极行进还是苦痛和悲哀的行进,整个故事不都是这样的行进吗?
然而情随事迁,雪国不可久居。
二
我感觉到了这个故事的黏性了。曾经读得索然无味,不知所云;而今仿佛可以开始理解,可以看到这是一棵大树上的枝叶了。
真是一泓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