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周记】曾麟茜:读《契诃夫短篇小说选》

  以前读过一篇文章,说中国一个大作家年轻时学习写作的方式是用纸笔抄写名家作品,再看着上句,蒙住下句,自己写一个下句,比较自己写的与名家写的有什么不同。如是数次,直到自己写出来的下句与名家写出来的下句一模一样。记忆是个好家伙,就像热烘烘的乳酪蛋糕要冰冻下来更加美味,或者是酒要在地窖藏过岁月才愈加醇香,这个方法我当时不以为然,现在读着契诃夫的短篇小说到也觉得挺有道理。

    很多语言尤其独特的作者,我读他或她的作品时连连叫好,为之倾心。合上书本回过头来,自己笔下还是一些干瘪或无聊得猥琐的语句。于是我尝试在写完上句写下句的时候,先问问自己:“他/她下一句会怎么写?”这时笔尖周围生出了一团光环,我在他/她的气氛的笼罩下就能写出与自己平常思维不同,与他们的思维更似的文字。当然,这也许只是我的妄想。

    契诃夫的语言很简练。对于人物外貌,只是简笔速写,短小精悍,并且一般都只在开头。比如:“伊万·伊万内奇是一个又高又瘦的老人,留着挺长的唇髭。”《套中人》或者是:“谢苗是个六十岁光景的老人,瘦伶伶的,牙齿脱落了,可是肩膀挺宽,仍旧很健康的样子。”《在流放中》或者是:“我自己,却是一个六十二岁的男子,头顶光秃,镶了假牙,害一种医不好的颜面痉挛症。”《没意思的故事》好像契诃夫对于他的人物只需要能出得场就行,没必要在外貌上有什么绚烂的特色。对于人物心理,大部分都是通过动作烘托,或者直接端上“苦恼”“快乐”一类的情绪词语,传神,但是称不上细腻。故事本身,除了契诃夫以契洪特的笔名写下的那些“无聊的滑稽小品”外,都没有太多的趣味性(不像毛姆的调侃言语),他也不会刻意去“吸引读者”。还有一个增加了契诃夫短篇的精炼性的因素,便是他的感叹号很多!

    前言中说卡特琳·曼斯菲尔德评价《苦恼》:“如果法国的全部短篇小说都毁于一炬,而这个短篇小说留存下来的话,我也不会感到可惜。”于是我兴冲冲地奔向了《苦恼》,准备用我那蹩脚的方法分析它到底好在哪里。车夫约纳·波塔波夫上周失去了儿子,而他接待的两组客人,和遇到的一个仆人都漠不关心。不仅如此,他们还变着花样骂他,“鬼东西”,“畜生”,“老不死的”。更甚一层,老约纳总是“嘻嘻”地笑着回应,而且“他听见那些骂他的话,看到这几个人,孤单的感觉就逐渐从他的胸中消散了”,还有“‘嘻嘻’,他笑道,‘这些快活的老爷……愿上帝保佑你们’”为什么他没有愤恨?是悲伤与孤独吞噬了其他情感的缘故?最后约纳只能向小母马诉说他的苦恼。好像契诃夫的语言特意把悲伤写浅,因为车夫在经历深的悲伤后麻木了,悲伤转而变成苦恼,马儿瘦成了马形蜜糖饼干,约纳坐在赶车座位上伛着腰,湿雪把他涂得满身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