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
有人坐在我的对面。我抬头一望,那个黑衣的人,像我的影子。他深墨的瞳孔里有着比我更炽烈的快乐的更冷冽的悲伤,瘦削的脸上不挂虚伪的笑容,五官精致,皮肤苍白,每个特征都与我相似,几乎是同一片叶子那样挑不出差别。但当他看向我时,他和我又仿佛隔了千万里远,再也找不出什么和我一样不可思议之处了。就像叶子结成的果实,原以为他是叶子,是和我一般的叶子,却又结成不应结出的丰满的果实。我又好奇了,我不也曾以结出这些果实为傲吗?这个人仿佛从未来谴责和赞美我,却又保留我旧时那些人类的习惯和思想,这样又如何与一个疯子交流呢?看他纤弱修长的手指,还有那可笑的……白衬衫!过去的枯燥无趣里又怎么藏得住这许多未来的不可思议呀!我突然醒悟了,不是神性,不是兽性,不是人性,那些假设和猜测的结果恰恰是风暴边缘的自我,是睡神的兄弟吗,还是拙劣的想像力?
天哪!一种近乎空的恐惧像瘟疫一样爬过我每一寸肌肤,酒精也被吞噬掉——我清楚地认识到,带些不应有的平淡,我要与他交流,了解他,此刻我竟自愿放弃死亡。这又怎样呢?我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话多而已。我把酒杯不推到他面前“苏格兰威士忌,八八年的。”他毫不讶异地端起酒杯,认真嗅了嗅,笑着嘟哝道:“老板啊!这酒不错。”我笑了,但面对他那样纯真,真实的笑容,我有些惭愧和不安。我比他富有,比他风流,比他不羁,为什么我自愿奔赴渺小的死亡?我是作为一个胆怯的人,将自己与自己理想的模样暗自比较着,讨好自己卑微的尊严。虽管酒吧的气氛和光线让他的身影模糊得难以触及,但我似乎很轻易得就与他搭上了话。又或许,在我的记忆中,是他先这样做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