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野
北地有着宁静的野性。
很长的时间里，我们的大巴在北地土路上跳跃。车里的人们睡得很安静，十足单调的节奏把他们向梦乡摆渡，但是不时的急刹和失重让他们无法陷入酣熟。我们随着节奏起伏，静得能听见困倦的弹簧和车轮轧过的水洼。我们起伏，像窗外的齐肩的野草，和波浪似的山峦。我看见草甸茸茸的，像大地小兽的背脊，小兽在阳光的爱抚下变得温柔。这时，脸颊贴上窗户，却发现那草是多么野呵！他们自在地生长，自由地交错；有的绿得深沉，有的黄得凄凉，只是一齐摇曳。我看见他身后的树林，树干直楞楞地插向天空，凛冽北风把他们吹成黑色，不似江南温婉的深棕。他们屹立在没有名字的荒野，纹路里有苍鹰的眼镜，枝杈里生着猛虎的长牙。
宁静的野，是高尚的野，是微笑着的野，是致命的野。
1987年的大火，使大兴安岭焦灼。枯立木守着森林的血誓，虽死犹立。他们失去声音，却没有缄默。我听得见枯立木的灵魂依然在天空中随狂风咆哮，或是寄在泥下的种子里。北地的野，生生不息。
动物也有宁静的野性。
“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弘吉剌部大营里，一只小羊散步在蒙古包之间，他寻着蒿草燃烧的浓烟，在草堆旁卧下。他的眼睛是澄澈的乌黑，那里只映着蓝天、山和草原。他乖驯，因为在神圣的长生天下，他是的灵魂终有归处。敖鲁古雅-鄂温克族人的驯鹿却有些悲哀，野性的流去也携走了宁静。
我坐在大巴上，闭上了眼睛，霎时间北风飒飒满心林。那天早晨我奔跑在额尔古纳河畔，风吹在脸上——阵阵风，令人遗忘。遗忘了昨日故事，遗忘了明日念想。我遗忘了自己。一切都在跑、在流、在吹拂。只剩宁静的野性（连物质都不是），像祭祀，又像狂欢。
第一口下马酒，流淌无声，却让我沸腾如野火。没有苦脸，没有惊叫，没有长笑，只是一簇野火，在荒野里，静静燃烧。
不是所有的人都幸运。导游坐在大巴上。我想，她的眼睛里住着多么漫长的白昼呵！我看到她的黑色眼影、血色口红和惨白的粉，在脸上溶化。大马路上，借宿处的老板娘携来树枝扫帚，黄沙漫天。邻童摆开小桌，野菌、干果，和一饼干盒的浸水石头。“这石头是卖的还是送的？” “你们随便选。 ” “送的？” “买一送一。”
我们的大巴在北地土路上跳跃，驶往……
2018.7.21 20:51 于满洲里至哈尔滨的绿皮火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