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之间
来去之间,是爱新觉罗皇室的兴衰,是侵略与反侵略,是历史厚重的脚步留下沉沉的足迹;来去之间,是东福米业宏伟计划与三姨坚持坚守的冲突,是麦尔与弗朗西斯的爱情,是个人喜怒哀乐的记事本。
麦尔如是说:“走到这里的旅行者面对的只是一道灰色的水泥墙。不过中间有一扇正常大小的门。使劲推开门,眼前就能看到一段野长城,残垣碎石满地,高高野草丛生,老榆树肆意地长满了山头。穿过这道门,仿佛就跨入了东北之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作者遇到了这扇门,是幸运。可遇上了的能有几人打开呢?或者说,它能情愿被谁打开呢?这扇门在那儿,却可能被封锁,但作者或无心或有意地“使劲推开”(看来是有意的),便进入了东北之地。他来了,历史在迎接。
当我读到“溥仪的祖先骑着骏马,以征服的姿态进入北京。而他离开的时候,则是一介布衣,坐在火车车厢的毛绒坐垫上,一路向东颠簸一百三十多公里,来到天津港。”时,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同情、可怜,甚至没有来头的苦楚。我想象那个曾是皇帝的傀儡,六岁时就已被和平逊位的十九岁的溥仪,静静地坐在坐垫上,看家渐行渐远,火车颠簸着驶离,他是如释重负,还是悲痛欲绝?他的一生是可悲的,可悲地活着,可悲地死去。他来回往复在家与故土之间,提心吊胆正襟危坐。这些都曾是自己的土地,自己的臣民,哪怕只是名义上的。而几十年的曲折之后,他成了什么?他还拥有什么?他一无所有。他实际上从来一无所有。来去之间,不过是个人戏剧化的命运,逐渐被掩埋在园丁的身份中,被掩埋在“最后,他成为了一个对国家和人民有用的人”的说辞之下,被掩埋在华龙皇家陵园,作为广告,没人记得。“没有牌子标明溥仪以前住的是哪间房。”
侵略者踏着马不停蹄的步伐而来,烧杀抢掠丧尽天良。东北的土地上,那一片片肥沃的黑土地上,你可曾见过它泛着红光?红色的光,流动的血液,死去的尸骸,最终被黑而肥的,包容一切的黑土地包容了。可是,可是你站在朝鲜战争期间美军飞行员俯冲轰炸过的大桥上,你站在石碑旁拍照留恋,你觉得时光正好夕阳正美。我想到米兰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写道:“正因为史书上谈及的是一张不会重现的往事,血腥的岁月于是化成了文字、理论和研讨,变得比鸿毛还轻,不再让人惧怕。……那些转瞬即逝的事物,我们能去谴责吗?橘黄色的余晖给一切都带上一丝怀旧的温情,哪怕是断头台。”诚如所言,却痛惋不已。侵略者早已狼狈而归,抗战地点也理所当然地成为旅游景点。除开时间,经济效益也使它们变了味儿。历史终究是历史,它能带给我们的是警醒,却无法强迫人人刻骨铭心身临其境。
历史之外,未来犹是令人期待。东福米业来了,带来了楼房、机器、中央空调…
,一切现代化的、城市化的设备,他们拼了命地想“带荒地致富”。“守旧”的三姨似乎有些无理取闹,但每每给这个故事添了些樱桃园的味道。东福米业还未去,他们想掌控未来,慷慨而且霸道。
至于麦尔的来去,那是全书最欢快活跃的部分。个人哀喜总是微乎其微,却足以牵动旁人的感同身受。“我想象空空如也的房间,电视开着,闪着微弱的光;门口走过的奶牛哞哞直叫,听起来那么悲伤,她们的乳房里涨满了奶水,挤奶的人却不见踪影。”那种物是人非的精神折磨,文人骚客们总爱摆弄一番;思家的感觉更是无处不在:“我走了很长一截路,累得不行,在路上小贩那里买了蚵仔煎和鸡心烤串,吃完上了去星海滩的公共汽车。到了以后,我买了瓶冰啤酒,脱掉鞋袜,踩着冷冷的粗糙的沙子扑进黄海。海浪不断涌来,淹没我的小腿。我想念荒地的稻田,就像想念家。” 甚至读到“是那种老式的搪瓷热水瓶,瓶塞拔出来的时候会发出令人满足的蹦哒一声,袅袅的热气飘散出来。”“在这中国的东北边关,天空蓝得发白,纯粹的颜色正如天空下蔓延的土地。”之类的句子,也会感到无比亲切,忍不住想起在外婆家的早晨呡一口刚从温壶里倒出来的麦茶,或者看看窗外的灰蒙蒙的天,又翻出满洲里透亮的天空多看两眼。
平淡而且细腻的个人情感,才是最深入人心而且可爱的东西。为了一个妹子而去荒地的麦尔,纯粹、自由。他融入了三姨三舅的生活,是家一样的温暖。无关乎历史,也不必纠结于未来的去处,仅仅是从现在所想要的出发,美好且愉悦。所以深刻的旅行过去了,他跟着这妹子的召唤离开,为了眼前的幸福,温馨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