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读完《人人皆可为国王》,看到了许多令我拍手叫绝的散文。梁衡先生用特有的风格在我心中刻下了了很多人物的故事。我看到“欲为圣明除弊事”的韩愈;看到“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诸葛亮;看到“怎一个愁字了得”的李清照;看到大有大无的周恩来。想来最大的感触,就是想自己也写一篇动了情的前尘往事,写一个让自己深藏许久的故事,所谓了一个心愿。
沈园有墙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陆游
这本是极普通的墙。
工匠砌上它的时候,没有想着要把这面墙弄得多么出众。饰以白壁镂花窗,便是最好的点缀了。这面墙放在沈园里,透着寒梅金菊,倒也有番味道。
我没有去过沈园,但我懂那面墙,我不过想到沈园的游人于墙前驻足,抬头便能看到那首写在墙上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上半阙读完,我像是看到陆游于墙上挥毫,好似亭中卷雪,袍子一掀,大口吃酒,说一声大错!我是先知诗后知人,从前还不了解陆游,想来一个“铁马冰河入梦来”的老愤青,好端端的,怎么就大错?那面墙,兀自承受了如洪般的情绪。它与陆游一同成了一段故事,一段往事。
十年之前,陆游因家母之命,与唐婉分别。两人不舍,却没有更好的办法。从此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十年之后,陆游来到沈园。就靠在那面白墙之下。那本是个秋,或本是个春,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到了那头同样来赏玩的唐婉。
你说没有这么巧,可上天偏偏要这么安排。让那面墙见证了两人的十年相逢,尽管不愿偶遇。
二人大概是投神于风景,以至于抬起头,对方已到了面前。那本是个寻常的阆苑,那本是面普通的白墙,唐婉也早嫁作人妻。
我想,有那么一会儿,两人是没有说话的。他们目视对方,试图找到十年前的痕迹。只怕是无果了。十年太长了,陆游累了。十年太短了,那面墙只看到了十次梅花。他们在最不应该的场合,遇到了最不该相遇的人。
荒唐滑稽,荒唐滑稽,荒唐是命运,滑稽是风景。多年前我们说好不分离,最后还是分离;多年后我们以为不相遇,最后却相遇。
滑天下之大稽,说白了都是自己。
“春如旧,人空痩,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下阙随浓墨飞舞在墙上,这是唐婉大抵已经走了。毅然转身离去,不是因为她放下了,而是因为她怕放不下。墙前只留下陆游一人。陆游来了几次沈园,看了几次那面墙,我不知道。但他和唐婉的惊鸿一瞥,却耗了十年。
整首《钗头凤》跃然墙上,注定了它的不凡,也注定了他的悲情。
这一杯敬欢情薄,下一杯笑东风恶。只恨早相逢,莫如离别远。
古往今来,诗人题作墙上倒也不是少数。但最打动我的,还是沈园的这面墙,它让位看到了一段痴情。我不敢说我读懂了《钗头凤》,但我读懂了那面墙。它历经了多少年风雨不惊,只怕由得那一场离别而有了裂纹了吧。人生在世,也要求仁得仁,奋不顾身。我觉得沈园的那面墙很不错,它在那里,给了一个男人发泄的对象,给了一段故事一个载体。
而且它不只有一首《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这是唐婉写的上阙。
第二年春天,唐婉又去了沈园。她兴许抱着莫名的憧憬,想再见一见那个愤青。
她徘徊于墙下,谁都知道,不过是空等一场。沈园是块伤心地,岂堪再来游?
无意间唐婉抬头,倒是看见了陆游的题词。也是一瞬间,随从的丫鬟问,夫人怎么哭了?唐婉笑了又哭,说这词写得真好,不知是哪个情场失意的书生。
你说她不知道?她当然知道。但是她多想不知道啊。这面墙已经在她心中竖起,一生无法拆去。
于是唐婉唤来笔墨,将上阙写上。难,难有万般,这也是难,那也是难。唐婉手中毫杆翻飞,不知不觉泪如雨下。你说她不懂,她肯定懂,你说她克制,她却无法克制。倒不是儿女情长最痛,只是人间种种无奈太伤人心。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瞒啊。可是怎么瞒得过这沈园的墙?她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在墙上,遥望这三春杨柳,千里孤鸿。
唐婉走了,她说完这一切就走了。我想陆游可能在墙的背面,无言注视着唐婉,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隔开他们的,又何止这一堵白墙。
想到那年,沈园一别;或是更远,举案齐眉。
两首《钗头凤》,写在这面墙上,诉尽了世间所有离别情绪,爱恨情仇。沈园的墙是真不出众,但它也见证了这对苦命鸳鸯。从此白墙不在,上面都是人生的五味交织,酸甜苦辣;都是寄托去的无限思念与感怀。
那本是一面很普通的墙,奈何也印上了最凄美的相见与别离。从最后一笔收尾开始,它就不再是一面墙了。
它是一个故事,触者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