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周记】黄思雨||读《纪伯伦散文诗选》

是不是黑夜自带一种魔力,能溶解内心里在白天紧缩的瓶封,催发瓶内蠢蠢欲动的情绪。
深黑的夜和深刻的文,不偏不倚地,我翻开了这本书。

“ 回忆是重逢的一种形式,
遗忘是自由的一种形式。”

回忆是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东西。我们可能在回忆寻一处清净抚慰新生的伤痕,亦可能回忆中迷失流浪。有些记忆,一回首就忘了前因忘了后果,可有些记忆却在脑海里落地生根,纠缠不清。明明回忆只是过去的幸存者,却能在孤独的夜里温暖几个疮痍的心。明明回忆只是过去的陈词,却能在某个瞬间击垮几颗坚强的心。
回忆总是自带滤镜,莫名其妙地,时间把回忆拉长,细枝末节都被清理干净。尽管我可能记得有天晚上我哭得多么得大声,可我却记不清当时的那份情绪。明明也就才走了那么一点路,明明距离也还才走那么远,明明时间也才过那么长,可却像是忘了,却也不是全忘了。像是回想起曾经看的一部跌宕起伏的故事,急切地想推荐给别人,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不过只是记得一个故事梗概,那故事里的主角的表情、动作、心理、话语却记不清楚了。无论怎么挖空脑袋,却再也找不到一个记忆的碎片去填补模糊的记忆。有时候回忆绕上心头时,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抚摸那段往事,还是在缅怀那段心情。
也许我们肩上的行囊会被沉重的回忆填满,心底却越发地空落。我们舍不得丢不掉割不断的回忆,可以是打开心扉的钥匙,也可以是消沉意志的毒药。有些人用回忆来喂养自己的寂寥,用回忆来填饱自己的空虚,却忘了如何回忆的河水中爬上岸,却忘记了从回忆的束缚中挣脱解放。直到在回忆的流水中被淹没被吞食,才发现自己已经没了鲜活的心跳。
“频繁回头的人走不了多远。”这句话像极了现在的我。
是什么在作祟呢?才发现自己已经习惯性地将一些回忆当成了自己的精神寄托,喜欢瞻前顾后,首鼠两端,徘徊不前。也许我真的需要典当一些回忆,放下一些包袱。
以后,别再无用地悼念那些已经泛黄的悲伤的记忆。就留下些美好的回忆吧,好让精疲力尽地时候,可以伴一杯温酒慰风尘。

“有些人会为了自卫而自杀。”

淅淅沥沥的小雨纠缠着风压下阴郁的地面,耳朵里有人在低声咒骂,絮絮叨叨,架着枪炮扛着兵戈直直地闯入耳膜。聒噪的战胜者站在废墟之上朝着在血流成河中的即将成为奴隶的人们宣讲着他们的大义,高高在上的轻蔑语气像蚊蝇一样在耳旁打转。她死死地捂住双耳,但仍听见风灌进耳间肆意席卷嘲讽,把已经落满灰尘的神经拍击得断裂,碾压得粉碎。街边的灯还在亮着,带着太阳的颜色,却藏进白丝般的雨的身后。那一团光,那么近,却又那么远。近到让她觉得失真——明明是光,却采撷不到一丝温暖的痕迹。远到让她心神害怕不安——那黑暗中最后一抹光,在夜与雨的威胁压迫下岌岌可危,随时要被掐死,没了气息。
她踉踉跄跄地走着,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记忆里杂乱的人声,混成嗡嗡的轰鸣堵塞了她的双耳。她机械地迈着腿,漫无目的的游走让她迷失了方向。
她走到了一个悬崖边,她望着悬崖底下漆黑的一片,深渊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呲牙舞爪,在躁动地翻腾着。漆黑顺着空气钻进她的眼中,她的眸子中那从外界偷来微光也被模糊了颜色,一同变得黯淡,变得深不可测。她还记得,有天夜里她也曾被这夜折磨地死去活来,那晚后她的眼眸再没了从内心里闪烁出的光亮。
她在乡里长大,爸妈把她丢在爷爷奶奶的身边就去了城里打工。在乡下,她爱上了画画。她至今还记得她画的第一幅画——那是用别人的笔,别人的纸,别人的颜料画的。她画的是乡间暮色降临之后的星河。她的笔下,夜不是单一的黑,黑夜的衣裳上缀满了金色的星子,月亮的光在升腾,绕上几缕轻薄的云烟。天空底下是安静的小镇,像是已经沉沉的入睡了。人间散落着点点的灯火,苍穹上闪烁着灿烂的星河。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手执画笔的感觉,就像是整个人都轻飘飘的,随着风吹上了云端,在天际欢歌弄舞。
后来,她被爸妈接去了城里。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那个没有星空的城市里,漆黑的夜抹去了她心里的光,碾碎了她渺小的梦想。
她进到了城里的一个高中读书。在这里她显得格格不入,她开始习惯沉默,像是一块在躺冰冷雪地中的碳块,失去了烧起火花的能力。但当她看到宣传栏上贴着大大的海报——美术社团招生,她感觉整个人都跌进了蜜罐子里一般,让她甚至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不顾爸妈的反对如愿地进入了美术社团。她本就不太喜欢说话,她开始用画笔和她画中的人物对话,对于别人的闲言碎语她选择置之不理,她也没空去理会。
但那些不痛不痒的话语慢慢地堆积,有一天变成了一支利剑,直直地插进毫无防备的她的胸口,血流不止。
那次有一场美术比赛,比赛的主题是家乡。她忽地想起她画的那的第一幅画,于她照着回忆中的星空,又画了一张报名了参赛。那幅画里,漆黑的夜被泼上白纸,可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冷冰冰的,因为在那幽深的黑里卷起了汹涌澎湃的灿烂星海,星子染开一层黄色的光晕,捋开黑夜紧皱的眉头。在黑夜的衬托下,星星亮得似乎都有些不真实了,燎原之火般,将引燃东方初白。
当她拿到获奖名单时,第一名俨然是她画的那一张星空,可底下标注的名字竟却是另外一位同学的名字。她跑去找了老师,可是老师竟笑着对她说道:“第一名是你的画,又何必计较写的是谁的名字呢。”那一瞬间,她的世界里似乎是下起了倾盆大雨,电闪雷鸣,直直地就这么劈向她,她的心如玻璃一样碎了一地。她哭着跑出办公室,那时正值寒冬,凛冽的风刺入她的神经,可这犹不及的她心中的疼痛,泪痕在她本就因为黑而显得脏兮兮的脸涂鸦着杂乱的线条。她走进画室,周围的同学都看着她——鄙夷地看着,他们目光像是一支支箭刺穿了她的心脏。
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愣在那里,听见同学们口中刚好能让她听见的窃窃私语:“什么啊,不就是一副画吗?”“诶,别这么说,虽然是小比赛,对于她这种乡里来的总归是觉得重要的。”“我怎么觉得那副画不像是她画的,她平时有画地这么好吗?”“那可真说不准,说不定太想拿奖了,是用钱请别人画的。”“我觉得那星空也太作了吧,根本就不像正常的样子”……
那晚,深黑的夜像是巨大的囚笼。织成一张网,把她的眼睛鼻子都蒙住了,她觉得她快要窒息死去了。她的喉咙横亘着一条荆棘,咽不下,拔不出,血肉淋漓。她几近疯狂地蠕动着自己的嘴唇,可她的耳朵听不见她嘴里发出来的哪怕只是半个音。发冷的泪直直地流下,把她的脸拧在一起。她不敢睡觉,她怕她坠入梦魇。她看着黑夜,黑夜也看着她。她在等待,她在乞求黎明,可时间像是被砸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魔方,一小时变成了六十分钟,六十分钟变成了三千六百秒……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似乎东方再也不会变白。她不记得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了,也可能是不愿记起来了。她只知道,她的眼睛被这没有星星闪耀的黑夜黯淡了,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光亮了…..
她再没有去过画室了。就算她爱那种拿着画笔的感觉几近痴迷。
她想回家了,但这里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在那万丈星河下。
她回过神来,站在悬崖边,看着,泪不自觉地流下,尽管黑夜里空无一物,但她还是极力地看着,似乎想透过厚重的黑夜看到什么。
她的心里早就是一片狼藉,风又开始沙沙作响了,从四面八方涌进她的身躯,在流淌的血液里左冲右撞。她的耳畔又开始嗡嗡作响了,有人一直在她耳畔说着话。真聒噪啊,她几近绝望地喃喃自语。泪已经流干了,长时间地游走让她疲惫不堪,她觉得她几乎就要昏过去了。她拖着极度疲惫的身子往悬崖下望去。她的眼里开始出现幻觉了——黑夜开始变得迷离但却让她觉得真实。夜色似乎在涌动着,有什么东西想挣脱黑夜的禁锢,漆黑的深渊里开始冒出了几颗星子,薄弱的光越积越多,渐渐冲出了深黑的束缚,把周围的云都染上了黄色的光亮。它们散着几缕芳香,融进空气里朝着她扑过来——那气息就像是她第一次用的颜料的味道,干净的清香。
她的眸子渐渐亮了,燃起的是星光的颜色,她的眼泪再次沸腾了,顺着悬崖滴下深渊,一直落到璀璨的星河里。
她拿起身旁的一块石头,借着星星的光,在悬崖边的岩石上用力地刻着——她刻的便是崖边似真似假的星河。她紧紧地攥着石头刻着,瘦弱的手因冰冷而止不住地晃。石头的锋利棱角把她的手都磨出了血她也没停下,她怕她一停下,她就再没勇气画下去了。
最后一笔画完,她的眸子更亮了,比悬崖边的星星还要亮。她转身,丝毫没有一点犹豫地。
她跳下了悬崖。
落入星空辽阔。
这悬崖边的星河不清不浊,却足以拥抱她的整个梦想。
夜,迅速恢复了平静。悬崖边的星河消失不见了。一切都恍若一个梦,一缕烟,随着东方迟来的光亮消散了。
只有悬崖旁地蘸着血的石头和岩石上的画还残余着梦的记忆。
那副画很好看,只不过星星不会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