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周记】刘宜灵||读《套中人》

“如果契诃夫没有他那少有的善良,就写不出后来他写出来的那些作品。”

——爱伦堡

我总对俄国文学怀有某种“偏见”,在我的印象里,俄国的小说都是严肃崇高、忧郁悲伤、沉闷压抑的灰黑色调,偶尔会有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俄国式幽默。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我曾宁愿捧着装帧不尽人意却带有典型美国式明快风格的《欧﹒亨利短篇小说集》,也不愿再次翻开装帧精美诱人的《套中人》。

现在,重读《套中人》,带着探索的意味细细品味,不仅并未觉得那灰黑色调变得明快了些,反倒读出了更深的苦涩辛酸,当然也看到了一些温暖而明亮的东西,以及现在能稍微理解一点了的俄国式幽默。《套中人》中收录的短篇小说里,最使我感到深深的无力和仿佛难以呼吸的感受是《苦恼》和《第六病室》。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害怕孤独,至少,我怕。不是那种一个人静静待着时的孤独,而是置身人海之中,想要开口倾诉却无人愿意倾听的孤独。“他又孤单单一人了,寂静又向他包围过来……刚刚平静了片刻的苦恼,又一次向他袭来,而且变本加厉地折磨着他的心。姚纳惶恐的眼睛,痛苦地扫视着顺着街道两旁来回穿梭的行人:在这上千的行人里能够找到哪怕一个愿意倾听他诉说的人吗?但人群在疾行,既看不见他这个人,也看不见他的苦恼……”人与人之间那厚厚的、可悲的隔膜就那么横亘在那里,压抑无处宣泄。“我去向谁诉说我的痛苦?”如果可以,我真想在漫天飘雪、路灯昏暗的俄国街头找到那个被雪盖住、满心悲伤的老头,坐上他的马车,听他讲讲他的故事,帮他驱散一点那像黑暗一般包裹着他的孤独。

《第六病室》也许是调子最为灰暗的吧。仿佛人间地狱的“第六病室”给我带来的压抑感即使看完之后很久也依然盘踞在心头。安德烈﹒叶菲梅奇,一个光明的人,被黑暗的社会硬生生地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纵使竭力挣扎也再无法看到一丝光亮。他死时,究竟是感到了对社会的绝望,还是解脱的快感呢?“又一天,安德烈﹒叶菲梅奇下葬了。只有哈伊尔﹒阿维尔扬内奇和达雷什卡出席了这场葬礼。”这凄然的离去,并没有激起一点细微的波澜。

在这本书中,我最喜欢的并不是那些最出名的,而是《在圣诞节庆日》。在这一篇中,我感受到了那质朴的、明亮温暖的、纯粹的、不加粉饰的爱。思念着对方的父母与女儿,不需要过多的语言和文字就能使那流淌在血液里的温情直抵对方的心灵。“她又重复了一遍,她哭了。她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而从前,当她在夜里想女儿的时候,要说的话就是十封信也装不下的……度过了多少漫长的冬天!多少漫长的夜!”“从家到车站有十一里地。”纵使代笔的人文笔拙劣,也无法掩盖老太婆、老头对女儿深切的思念。即使十一里地的遥远,也无法阻止爱的表达。“她念了这几行就念不下去了,对她来说,信里这几行就已经足够了,她流淌着眼泪,抱着自己最大的孩子,吻着他,开始说话,无法判断,她是在哭还是在笑。”

最后借用译者序里的一句作为结尾:这些文字后,有一个可爱的作者的存在,感觉到有一颗善良的心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