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聂陈昱||读《当代英雄》


这一本读来并不难过但难免感伤的书。

故事很简单,一个男人与他遇见过的三个女人。 全书采用倒叙的手法,从毕巧林遇见贝拉写起,“的确,她长得很美:个子高挑,身材苗条,一对岩羚羊一样的黑眼睛,能看到人的灵魂里。”与初遇贝拉的描写很相似的是与梅丽初识时的描写“梅丽公爵小姐真是太漂亮了,她有一双天鹅绒一样的眼睛。”岩羚羊一样和天鹅绒似都是极其符合人物性格与身份的精准描写,再夸张一点说,这两处着笔也暗示了这两人最后结局是其身份的“必然真香”。从一开始用这两处描写暗里已经将梅丽与贝拉物化。“我落到你的手里,就是你的奴隶,你当然可以强迫我” “如果他不爱我了,谁拦着他把我送回家了?我不需要他。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我自己走。我不是他的奴隶,我是王爷的女儿!”贝拉是一个在草原长大的岩羚羊似的女孩子,最开始陷入毕巧林的谋划与囚禁,以为自己遇见了真正的爱情,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那双岩羚羊似的眼睛大抵变为了家养小绵羊似的吧。毕巧林所谓爱她不过是见惯了豪门闺秀的卖弄风情,新奇于野姑娘的淳朴无知,最后毕巧林还是感到一样厌倦。(题外话:如果《雷雨》里周萍和四风真的走下去了,周萍是否也会厌倦于野姑娘的淳朴无知呢?)梅丽更是如此,若说对贝拉还有新奇,还有最初有几分的真情实意,对梅丽则是纯粹的消遣与玩乐。“为什么我如此执着地想要获得这个我既不想勾引,也永远不会娶的年轻姑娘的爱情呢?”因为猎奇但也仅限于此了,激情永无止境的秘密就在于不可能达到目的。人的劣根性在于容易喜欢不喜欢自己的人,偏执地以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可是当梅丽说出“您希望我先对您说出我爱你吧”的时候,这段玩乐其实就已经结束了。“她的活泼,卖俏,任性,桀骜不驯的面容,鄙薄的微笑,漫不经心的眼神都到哪儿去了?”无需上升到讨论爱情的高度,这不过是在当代也常见的“逢场作戏,虚情假意”。梅丽在毕巧林这里被渣了,可是梅丽也渣过不知道多少人。只不过是小说的描写着重描写梅丽为一个受害者,可是她这个受害者曾经也是别人的加害者吧。吸引毕巧林的贝拉的美与独立贝拉在爱上毕巧林后一点点斩落放下,于是毕巧林毫不犹豫地没兴趣了,梅丽的高傲与不屑,自尊与优越在爱上毕巧林后也全部落到泥里,开出卑微的花。毕巧林是不爱这两人的,他的是女人,一个群体,但不是或说不仅是这两个个体某些时期。这两人爱毕巧林吗?贝拉在被囚禁时听遍了甜言蜜语,梅丽因为自己往日无往不胜的魅力没有起到作用,这些也都不是爱吧。前者是低谷时对唯一可接触的事物难免有依赖心理,后者不过是渣女与渣男,欲试谁更技高一筹。
而薇拉是我唯一怜惜的存在。“你知道,我是你的奴隶,我从来不会反对你……而我会为此受到惩罚:你不再爱我!哎,我请求你,不要像过去一样折磨我,别再胡乱猜疑,故作冷淡了。………………你们男人不会懂得一个眼神,一次握手带来的满足。而我,可以向你发誓,只要一听见你的声音,我就有一种深刻而奇怪的幸福感,即便是最热烈的亲吻也不能替代它。”“我牺牲了自己,盼望着,有朝一日你会珍惜我的牺牲,有朝一日你会懂得我的不附带任何条件的深情。…………但是我的爱情已经和我的灵魂合为一体,爱情虽然变得黯淡了,但是并没有熄灭。我们将永远分别了,但是你可以相信,我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我的灵魂在你身上耗尽了它的所有财富,眼泪和希望。”她爱得太卑微了。不知道他们如何相识相遇相爱又相离。但若说毕巧林的灵魂真爱过谁,是也仅是薇拉。他说薇拉是唯一一个懂他的人,薇拉了解认识一切好的坏的他,甚至认为他的坏更吸引人,薇拉对他的意义早已不仅仅是爱情。他们是最为熟悉的挚友,最为亲密的朋友,只不过薇拉对毕巧林还有着爱情的心动与无畏。“不,无论如何都表达不了我的不安与绝望!在有可能永远失去她的时刻,薇拉对我来说变得比世上的一切都要宝贵,胜过生命,荣誉,幸福!”“我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悲伤地哭着,我不想忍住眼泪和号哭。我想,我的胸膛就要裂开了。我所有的坚强,所有的镇定,都像烟一样消失了。心灵虚弱无力,理智消失了。”他从失去贝拉的时候彻底和从前那个也曾真诚赤诚也曾热血沸腾也曾年轻张扬如每个寻常人一样的毕巧林说了再见。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的过去,包括…他自己。

除却这三段似爱非爱的感情,我比较欣赏毕巧林日记或是话语中对他自己的描述。在他不爱贝拉后,他说“我的性格就爱遭灾惹祸:是教育把我培养成这样,还是上帝把我造的就是这样,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如果我让别人遭遇了不幸的话,那么我自己的痛苦也不亚于他人;当然,这对他们是一种蹩脚的安慰,但问题在于,实情就是这样。青春伊始,我刚刚离开父母的庇护,就没命地受用金钱所能得到的各种享乐,随后,自然啦,这些享乐都让我玩腻了。然后,步入了贵族社会,很快社会让我同样腻味;我看上了那些交际场中的美人儿,也受到了别人的青睐,不过她们的爱只能激起我的幻想和虚荣心,内心却变得空虚无聊……于是我开始读书,学习——做学问也同样做不下去;我看到,无论荣誉,还是幸福,一点也不取决于学问,因为最得意的人,却都是些无知的草包,名誉则看你机遇如何,所以要想名扬天下,只需机灵乖巧即可。于是我感到百无聊赖……在我看来,一切都无所谓。对悲伤,就像对享乐一样,很容易就习惯了,生命变得一天比一天空虚。”他装出深受感动对梅丽说 “是啊,从一出生我的命运就是这样!所有人都能在我的眉眼上看出一些并不存在的恶劣本性的标志!不过,既然大家认定它们有——它们也就长出来了。我本来谦逊恭谨,人们却指责我滑头阴险:我也就不那么坦率了。我对善恶感悟深刻;任何人都不对我加以爱抚,所有人都对我侮辱贬斥,我也就怀恨在心了;我性格忧郁,其他孩子欢快淘气;我感到自己比他们都高明,他们却把我看得很低,我就变得爱嫉妒人了。我本打算热爱整个世界,可谁也不领我这份情,于是我就学会了仇恨。我平平淡淡的青春在与自己、与尘世的斗争中流逝了;我美好的感情,由于怕人讥笑,我将其保存在内心的深处;它们也就死在了那里。我说实话,人们不相信我,我就开始撒谎;当我看清人间万象和社交的种种心态后,我成了人生科学的内行;看到那些一无所长的人们,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有幸享受我苦苦追求的那些利益,这时我心中就产生一种悲观绝望的情绪——不是靠枪杆子治疗的亡命徒的绝望,而是掩藏在温文尔雅与善意微笑下的冷冷漠漠、少气无力的那种绝望情绪。我变成了一个心灵上的残废:我心灵的一半不存在了,它干枯了,蒸发了,死了,我把它切掉扔了,这样,尽管另一半为了替每一个人服务还在颤动,还活着,但是对此谁也没发现,因为谁也不知道心灵已经死去的一半;可是您现在唤起我对它的回忆,我就给您念了这篇祭文。”他真实地认知自己,认知世界。从某种写作技法上来看,这种自我剖白描写很容易带上普适性,引起共情。


文中的角色都不值得可怜。因为他们的每一步都是自己选择,他们都有反抗或拒绝的机会。他们自己选择走向灭亡。不同的在于,毕巧林薇拉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自己行走于黑暗之上,不难回头但心不允许。贝拉梅丽听从着女性生来具有的对美好爱情的幻想然后被玩弄,身份的不同造就了她们命运的不同。但全文最让人觉得没有意义的一点在于,毕巧林觉得他只爱女人,也就是说,他把自己的人生目标和任务定位在了情爱。他有对事物本质的敏锐认知与判断,对人心的了解与掌握,与生俱来的天赋他只用在情爱身上。也不,人的本性是最爱自己,他只是通过情与爱去接触世界,认识自己。人这一生最根本的还是寻找自己,感情只不过是一种最为特殊的方式去认识更多的自己。毕巧林用了玩世不恭的伤害姿态与施害者的被害心态去认识自己。再来理解书名《当代英雄》,当代,当的或许并不只是那个时期的俄国,单从对感情的轻浮与人心的迷茫来看,我并不觉陌生。英雄,文中说如果认为这是讽刺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那如果“英雄”真不是讽刺,毕巧林除去与生俱来的天赋,他的英雄就在于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他要女人爱他,他要被爱,他要永不熄灭的激情能激起他的追求,他要一个能支撑他活着和思考有意思的东西,哪怕再荒谬不堪。
《当代英雄》 并不只在那个“当代”,不论何时,人对本身的寻找都远远重要于对爱情的寻找,愿你我都不要是文中的任一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