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周记】刘文博‖读《活着,为了讲述》

【读书周记】刘文博‖读《活着为了讲述》

回忆的文字,总披着一层阳光。

中国式的回忆,如《浮生六记》,是透过窗纱的清晖,在古旧石板上游走,轻盈又明净,其实沉淀着一层温凉的厚厚的岁月,伴着洇在里边的轻愁满了一地。而《活着为了讲述》字里行间都是飞了一天一地的阳光精灵,他们从茉莉花的摄人香气中蹦蹦跳跳地来,把你拉回当年那个青年作家身边。热情的阳光在尼古拉·马尔克斯上校身后跳舞,替爸爸妈妈的爱情唱赞歌,它们永远照耀在哥伦比亚上空,逮住每个读者口若悬河。

马尔克斯也永远活在了阳光里。

活着为了讲述;因为不断地讲述,所以活着。

“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放在中国,笔下的一切良辰美景似水流年都是你心里的“年少春衫薄”:你“倚马过斜桥”;你“画船听雨眠”;你“醉入花丛宿”……最后,中国文人笔尖最末一滴墨珠子却往往落在“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残垣”。中国人似乎天生就对时间有十足的危机感,总得不断讲述:直说的,“流光容易把人抛。”还有在方方面面挥之不去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种危机感不只体现在时间上,只要是美好的东西,都是那转瞬即逝的云烟和一磕即碎的琉璃盏。在我们的文化中,人们最应该干的就是“抓”:抓住机遇,抓住时间,如果不拼命抓住,就将有失去所有的危险。我们不仅在当时决不放手,事后亦不松懈:我们永远追忆,我们口述笔记——譬如从古流传至今的作传之习。这便是讲述,讲述的也当然是为了讲述记录而浮出记忆水面的岁月。一本传记完成了,传主也就于讲述中“托体同山阿”了,那些时光也就永远寄身在山间的阳光中了。

但西方文化是不同的。他们的回忆更“轻松”。

中国文人活在传记里,却只留给后人一个面向旧时光的背影,一切故事,均由背影隔着屏风娓娓道来,有时还一唱三叹。于是故事显得遥远了,那些岁月不是扑面而来,而是顺应我们素来讲求沉静的传统文化,老老实实沉淀在最底层,让追忆之情牢牢压住,成了历历在目又遥不可及的“沧桑”。马尔克斯则自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就将你摁在椅子上,再指挥岁月的千军万马将你团团包围狂轰滥炸,你能真切地听见笑声哭声喊叫声,这声音决不因追忆而有模糊之处。西方文化更具有开拓精神冒险精神,他们更看重“贏来”——中国的“抓”是基于把一生看作已有之物,每一天早都装在计划里,而西方人把时间更“目光短浅”地切成一天一天,他们要做的是赢来精彩的“下一天”。所以他们的回忆中少了韶华易逝的惆怅和沉重,往事快活地浮上来,亲亲热热地拉着你谈天说地。而且,他们大大方方:“我年轻过,落魄过,幸福过,我对生活一往情深。”简直就是一群乐天派,他们活在文字之中,永远对你一张笑脸。

两种阳光,两种活着——两种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