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狄亚
你伫立在卧房门口,夕阳还剩大半个,橘红涂抹在你的脸庞,渐渐凝固成浓郁的血块似的色彩。
黄昏里婚宴的乐声远远飞来,乘着晚风,轻柔如暮色中的小飞蛾。
你软软地倚着木门,木板慢腾腾地散着余温,烘暖了你的背。红辉从你脸上漾到门板上,仿佛你是一块红色凝成的东西。
你倚着儿子的房门,一如多年前少女倚着宫墙。
晚风撩起你厚重的裙摆,什么时候你变成了一个妇人?
孩子轻轻的,潮汐般的呼吸在门后安全地起起落落,像木板的余温,熔了你的心。
你慵懒地,波斯猫儿一样睡在门上,这绵绵的黄昏令你几乎幸福起来。
你想笑,少女一样咯咯地笑。
可你怕吵醒孩子。
这一刻你一定是天下最美的妇人。孩子若能醒来,必惊讶于他母亲的风韵。他的母亲那淡紫色的长袍如梦似幻,紫罗兰镶金的腰带像霞光熠熠生辉,黄白的双手柔和地垂下,握着雪亮的长剑直直拖到地上,夹成一个尖锐的三角形。
她的长袍在风中翻涌着,像无边海洋上的浪涛,剑的银光是海上冰山。
山一口口吃着夕阳。
你的心里有什么东西从远方的海平面飘来,随着波涛起伏,它们越飘越近了,仅管你一直装作它们不存在。
你知道它们一直存在的,那一块一块全是小弟的脸,他羔羊一样死白的面孔,浸在水中,浮浮沉沉,水波在他脸上滑动。
就像你永远不会真正忘记伊阿宋那晚的目光。
你在他眼中看见红光一闪,你以为他的眼倒映出你的罪恶,现在想来,他必定也从你的眼里瞥见了他红色的眼。
他恨你,因为你使他窥见了自己的贪婪,而你现在才明白,多可笑。
你明白这些年他是用怎样的眼光在夜半打量着你了。
你忽地深深战栗,你用背紧紧地抵住门板,把孩子关在门内,然而你知道这没用,和你从前的许多自欺一样徒劳。
年轻的伊阿宋从远方的地平线奔来,他的身影是旭日上的黑色。
他骑白马而来,一把握住美丽的兽神的手,要她褪下兽皮,变成一个女人,她照办了,快乐地把那张万兽之灵的皮子交予他,他带回去,钉在客厅里。
变成了女人的兽神恐惧起丛林。她怕黑了,怕冷了。
深埋于泥土的烈酒从来是酒神的最爱,你又一次想要笑,可是忍耐一下,就这一下,从此后,呼啸的西风将替你纵声狂笑。
哦,这夕阳,它也想驯化你作猫咪么?
那一晚一闪而过的红光点燃了你,沉寂多年的灵魂狂喜地颤动,你哆嗦着,喉咙里危险的呼号涌动着,你果真看见伊阿宋从那半个夕阳里骑马而来了,他的影子如同锅炉中即将熔化的小铁块。
你打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