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周记】彭雨轩||读《文明的溪流》

僧侣的行走

我看见两个人的行走。不是夕阳影下骑骏马、揽佳人的牛仔,亦不是荒道旁一蹒一跚的拾荒者,他们就这样走去,身着僧袍,背上行囊松垮地倚着,单这么一立,便觉得如青莲般出尘,遗世而独立。

他们从不同地域出来,却汇聚到了同一条道路,不犹会心一笑。可却再无多的言语,仅那一翩一袂,就以足够。来到了岔路口,他们对视,却已了然。他侧头。

“法名:弥生。”

礼尚往来。“法名:浮往。”他亦转头。

弥生去了那条幽静的、庄严的大道,灯火芯芯地蹿着,肃穆也就隐在其中了;浮往则去了那条星光点点、红楼一梦的小道。可无论往哪儿,他们都是奔着心中那抹激情而去。

弥生

弥生入寺做了小和尚。每天早上伴着钟鼓振振,穿戴好僧衣,沿着几十里的山路去打水,挑着木担,哼着小曲儿,只见远处青黛恰如一点眉,微微弯着,不觉猛吸一口,似是雨后夹杂的松林的味道浸入全身,干净而真挚。弥生心想:当初脱俗出家果是个正确的决定。便又兴冲冲地去挑水了。

整个早晨是听讲学的时间。弥生看着,那个身穿袈裟,手捧经书,端坐高堂的讲学人,只觉这姿态倒也足了。只是佛堂圣地,每个人脸上都是那么虔诚而庄重的神情,弥生不由正了正身,挺直腰板。直到那个清净的声音挟着教诲而来时,他便情不自禁地沉浸到那广奥的世界之中,触着那些隐在空中的经文,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禅静的圣地。弥生隔着那神圣的、朦胧密杂的经文,似乎看到一位僧人手拿佛珠,背垮包裹,静静地走向那地平线的尽头,没有回头,从未回头,夕阳的余晖映在他身上,与他眼眸重叠的那一刻,竟是佛。弥生久久呆愣在那儿,回不过神。

“弥生,该走了。去吃斋饭吧。”

“哦,”弥生点点头,“哦哦,我这就来。”

只剩一丝灯火,摇曳飘然,却又似乎就要被拖进无尽的幽穹之中。弥生躺在床上,却又只得无奈地睁开双眼。脑中闪过的是那双印着余晖的眼,实在清明,却又一眼望不到底,待若有若无的思绪刚冒出,却又涩然地钻了回去。来了这么多日,倒却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初衷,若非那双眼……今晚的弥生注定无眠。

弥生继续做着小和尚。只是随着时日增多,眼中形形色色来求佛赐的人也见多了,他见过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早已年过不惑,却仍死缠着要父母来拜佛,只因难爬了这座香山;他见过一个清秀的女子,借着求佛的契机与早有家室的男子幽会,是在那个幽静的佛堂后。他看着,也不多说,那些不可说,却早已转化成了教诲化在内心。后来他下山,问过那个男人,早已败了家;又问了关于那个女人,也已浸了猪笼。听罢了,弥生只能道声:“我佛慈悲。”无数的感叹都已埋于深处,嘀嗒一声,涟漪也扩散不了多远。

后来弥生成为了讲师。当他第一次端坐在上面时,竟有些恍惚,总觉得有些久远。只是他身上没有着袈裟,一身灰蓝色的僧袍,显得满是克制,又觉得有些亲近。

“大婶儿,你这赶着去哪儿呢,连平日的堂都不清了。”

“去听大师讲经嘞。”

“哪位大师啊?”又一个好奇的声音打断。

“就香山那位,哎呀,我得快点去抢个位……”

香山的门口,人群纷扰,只是刚刚还嘈杂的人群一进到讲堂里便马上安静下来,连脚步都克制地小心而有序,唯恐打破了这浸人心神的禅意。弥生就坐在高堂上,手拿佛珠,静静地拨动着,直到众人全都就座或站好,他才缓缓开口:“

施主们在这不必牵挂世俗的烦扰。我们需要学会的是消灭自己……”

四周似乎都空了,最亮的是弥生的那双眼,它挚诚地眷顾着每一个人,柔和又安抚。

“正念,正行,正业,正语……”没有矫饰的真理,没有虚浮的教诲,就这样一点点地浸入心灵,悄悄的。后来好多人忆起弥生,只记得那一身灰蓝色僧袍,那抹明亮的挚诚,还有朴口吐出的至理。

弥生终是闭上了眼,这一生的克制亦是一生的满足,弥生的眼中闪过那一年的行走,才忽发觉自己之后的一生大多都是停歇,可总有种恍惚的错觉:自己一直在行走。

浮往

浮往没有选择昄依佛门,他决定去流浪。他最喜欢的酒馆叫作人间,如其名,此地绝非王堂贵族的专属之地,而是人间百态皆在此地上演,品一口酒,人间百味却也都融注其间了。他就着一身僧袍,大大咧咧地坐着,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全然不顾耳边的是非议论,亦或是听到了,便也就散了。偶尔酒肆间的闲谈,呼喊小二的闹声,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有时会携一把剑,有时会一掀长衫,有时会七倒八歪,连那门槛上逐渐留下的印记,皆在诉说着什么。有人听古董的故事,有人听经书的故事,而浮往听人间的故事。浮往知道,他的道,就在人间。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浮往是个多情之人,但他的情并不是单单汇聚在一个人身上,而是普照世人。他有时的住宿便是城街角落,与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躺在一起,一眉一眼充满了突兀的安闲,许是年纪稍小,还带着些稚嫩。乞丐们之间也不似往日的隔离,好似突然明白,在这破落的巷街角落,他们是唯一的彼此。想必浮往白日里的开导确是起了作用,他定是高兴的。

白日里,浮往仍是坐着,只是弯下了腰。就像耶稣与撒马利亚妇女交谈一样,浮往也俯着身,听着乞丐的诉说。

他说,人活在世上,大多俗人一个,既是俗人,那便有情。人生多是自己选择,你可以克情、求心净;亦可以纵情,求心欢。没有过于喧嚣与张扬的情爱,便可以追求。似于生存,若你决定偷鸡摸狗,则过于喧嚣;即使你决定去乞讨,但却是小心而无声的,是被允许的情。佛曰:普度众生,包容万物。他就是灵魂永远在休息的情爱,自然可以包容你们。

浮往的眼中带着真诚的慈悲,让人想起清晨从窗户溜进的光亮,和那彩色的糖果,足够温暖,足够安抚。

浮往一直流浪着,某次来到了江南水乡,总有妙比西子的女郎在摇船,可他却硬往偏僻处走,倒来到了一个村庄,恰有水塘环绕,只是多是儿童在水边嬉戏。浮往最喜的却是孩童没有矫饰的言笑晏晏,此刻见了,自是停不下脚步。待他站定水边,对上孩童们疑惑的目光时,他顿了顿,却又很快回过神,道:“我想与你们一起玩,可否?”

“和尚竟也可以玩水吗?”

“我只不过俗人一个罢了。”浮往笑道。

“那欢迎加入我们。”孩童们的思想 中往往带着包容性。

浮往脱下布鞋,将脚探入水中,冰凉凉的,好似鱼儿调皮地从脚丫溜走。他就静静地坐着,看着孩子们玩闹,有时会拘起一捧水,出其不意地洒向孩子们,洒起银铃般的笑声。

若是流浪能瞧得这般光景,倒也是极好,浮往想。

多年以后,溪头的那群孩子见惯了世俗,定会想起一个和尚的话吧,我也只不过俗人一个,与你们一起呢。

浮往依旧到人间喝酒,依旧会有人们不解的目光,只是流浪了一生,其实哪都是家呢。他一直在行走,却也一直在停歇,与世人一起。

他们在行走,他们在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