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品茶
茶是水写的文化,自被发现以来,有关于它的文献可说是浩如烟海。观其记载,我们不难发现,喝茶的讲究非常之多,从泡茶的水质、器具,到沏茶者的仪态、服饰、动作甚至是眼神,都有着严格的要求。然而茶既是雅物,亦可为俗物,其沾染什么样的气息,全看处在什么样的地方。若是进入官场,便染上几分官僚气;若流入寻常百姓家,则多几分市井的烟火气;而当其进入显赫一时的贾府,就越发地具有风雅与贵气了。具有风雅与贵气的同时,也凝注着大观园中人的宿命。
据统计,“茶”字在《红楼梦》中出现了489次。真可谓“一部《红楼梦》,满纸茶叶香”。可令人奇怪的是,茶叶方面的知识在这部百科全书式的小说中并未过多提及。然而即便如此,茶也是红楼梦中人的日常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或许在作者看来,每一个角色所品的是茶,而每一种茶所映射的是他们的悲情人生。
暂且谈谈枫露茶。
《红楼梦》第八回中第一次提及枫露茶:
宝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的茶来,因问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枫露茶,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的。这会子怎了又沏了这个来?”
《红楼梦》中所提到的茶,在现实中大都有根可循,可偏生第一个出场的“枫露茶”犹抱琵琶半遮面,教人着实捉摸不透。在红楼梦研究著作数据库中搜索,大致有八种看法。专家学者各执一词,在此不作详细说明。
对于枫露茶,我以为脂砚斋是首先读懂其中意味的。其在”枫露茶“三字后批注曰:“与’千红一窟’遥映。”对于枫露茶,“枫”乃红色,“露”为朝露。而“千红一窟”则是宝玉在神游太虚幻境时在警幻仙子处饮的茶。“窟”谐音“哭”,警幻所说的“千红一窟”即“千红一哭”。故太虚幻境之“千红一窟”茶为仙茗,在人间与之对应的,便是“枫露茶”了。它表面似乎是以叶上之露所烹,却又何尝不是裙钗之泪所成?不禁联想到秦观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枫露茶的出场,是饱含着曹公的苦心的,他绝不仅仅是要以一杯佳茗衬清雅品性和贵气身份,更要由此隐隐带出群芳与之的关联。
其中晴雯似乎与枫露茶关联最大。宝玉在晴雯死后作的《芙蓉女儿诔》中提到:“谨以群花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致祭于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儿之前……”贾宝玉拿出晴雯平素所喜的四样物品作祭奠,枫露茶便是其中之一。可她自己恐怕也没有想到,自己最爱的茶,也浓缩了自己的一生吧。
至于枫露与晴雯的关联,这里要对“枫”“露”二字进一步解释。
枫者,红也,风也。红代表着女性,而风,或指晴雯。有学者根据花袭人的花是姓氏来推测,晴雯作为风花雪月四大丫头之一,极有可能就姓“风”。(晴雯其名,晴是晴天,雯指好看的云纹。古人看天气,晴天有云纹出现则证明风将要来了。)
露者,朝露也。这正预示着晴雯的一生如同朝露,不过刹那芳华罢了。最终晴雯死时年方二八,也完全印证了这一暗示。
单说这枫露茶,它似乎是作者为了渲染悲情而虚构,却又有人找出了该茶的制法;从宝玉的话语中或许能够推断出它的种类,可总好像找不出哪一个与之完美契合。
我感到无法将这茶单独从红楼梦中剥离出来,因为它在其中带有着宿命的意味——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一切。而这操纵命运的主,早已将每一个人的结局暗示,可惜梦中人不懂。或许又是懂得的。只不过凡尘中人无论怎么挣扎,怎么反抗,都好像是被拴在命运之绳上做着无谓蹦跶的蚂蚱。
《金刚经》中的“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大约可以形容红楼梦中人的一生。正所谓“乐极生悲,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群芳所住的大观园似乎是一个兴起、发展、最终幻灭的理想世界。它并非空中楼阁,而是以现实世界为基础,且与之纠缠不清。它始终与现实密不可分,正如茶与宿命。
也罢,我等还是“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