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空间】莫敷姗:星夜

“我早知道,他不会回来。

只是不肯信罢了。”

二十六年,我从没走出过弘吉剌部的草原。草原深处,夜很美很美。太阳快被大地淹没的时候,额祈噶骑着马把羊群赶回圈里,额吉停下手上的针线,接过他的羊绒外衣,抖抖,挂在门边。弟弟照例会跑去找那只小羊,挨着它坐下,抚摸它柔软的毛,然后看太阳慢慢落下,看它吐出一缕金丝。

夕阳沉落,繁星升起,深邃的紫铺来,一点一点静默了长生天。一条星带冲散那迷离的颜色,边缘的星零零碎碎逃逸往地平线。偶尔有风,敖包上的彩旗呼啦呼啦游动。目光顺着牵旗的绳,能够看到最亮的那颗星。

那年,他说,那是银河,那是火星。

那两年,我们曾看同一片星空。

那是(19)29年的事了。他从山东一路向北来到这里,带来夜一样的眸,像是在夜空淘洗过。那是南方的夜的模样吗?我从没见过黑得如此纯粹的眼。族人都睡下的时候,他牵着我站在草原上,一颗一颗认星星,把它们连成星座,又连成银河。有一件大衣披上我的肩,夜风暖暖的。”找一颗星许个愿吧。”我闭上眼,望向天空,看见银河倾泻而下。

两年,我看着他从笨拙地攀上马背,到挥舞马鞭,像额祈噶那样把羊群赶回羊圈,飞驰的身影在长风下拉长;我听着他从一口跛脚的蒙语对我说一句”欧很”,到转身,只留下一句”再会。”

31年,日本人入东北,许多当年从中原来的人都回到家乡。他也走了,在一个星夜,如同他来的那天的星夜。

“安达,你会回来吗?”

“嗯,再会了。”

这四年的星夜总是这样空旷,一天一天我等着那颗最亮的星升起,然后望向遥远的中原。他说他会回来,在火星第一千次升起的时候。

可是,我弄丢了那颗星。

草原的银河深沉到什么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