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散记】李姝慧:太阳出来啦

睡了四十分钟,开始准备着看日出。
很冷,穿上棉袄还是瑟瑟发抖。大风不知从什么地方吹来,它们一点也不客气,就那么横闯直冲,像刚从冰柜里逃窜出来。
三点二十,天已经蒙蒙亮了。你以为是灰蒙蒙的一片?拜托,这是在草原,不是在城市。天空中那一条最浓的云算是分界线,云以上,天是蓝的,一片纯粹、深邃的蓝。就像,就像没有尽头的海,或者,说是蓝色的宝石也不足为过;云以下,天是彩色的,蓝天连着暗暗的白,再是粉,最后是一层一层的金黄。我一度怀疑太阳是不是挂在空中了?那里的金黄难道不是太阳的衣裳吗?

三点五十,天空变成了少女的粉色。我曾无数次窥想天空的热烈,热烈得非蓝即红(灰色便不列入讨论)。譬如火烧云,火都烧起云来了,能不热烈吗?或者是深深的蓝,不泛一点绿,也没任何白,能不深沉吗?但粉色是温柔的,不热烈不深沉,带一点中庸的感情和棉花糖的细丝。天空是这样的粉色,是日出以前,热烈以前的温柔。

四点一十五,太阳出来啦,悄悄地,而且有双重惊喜——天的那一边还有半道彩虹,不明显,但确实有,浅浅的半道。它就立在那里,只等着你去看了。这边的天,太阳已经露出了半个头。太阳总是试图扮演中和调节的角色,在她的照耀下,阴沉的云层明亮了,粉色的云棉丝却暗淡了下来。她悄悄地探出头,不像大雨到来时借助雷鸣喧嚷,她只用自己的光告诉大家,她来了。

她来了,你看到了吗?没有少女的粉也没有彩色的天,太阳所到之处,只是一片金灿灿黄澄澄。云们也要给她让道,被她的光遮掩,不像她走时那样嚣张,无法借助她的光亮炫耀色彩。所以日出是太阳自己的,只为自己来时的光芒万丈,不为迎合他人的喧闹要求。彩虹大概是远到的太阳带来的伴手礼,轻悄悄地立在另一头,微笑着看对面的太阳一步一步爬上来。
太阳出来了。我往草原的深处走,路过前一天拜访的阿姨家,路过祭祀用的敖包,路过那头牛,那座秋千和跷跷板。绿草没过了脚踝,快要触及膝盖,鞋子、裤子上已经沾满了露水和泥巴,却仍然小心翼翼,生怕踩着身旁的小花。

太阳已经高高挂起,好像找定了去处便一动不动了。风依旧冰凉。方才见到的野鸡这时已经开始打鸣,声音很尖,随着风在摆;狗在小路上走着,悠闲,好像永远没有小偷,永远不用看门。这样的场景,儿时在老家也曾体验。早早地起床,跟着奶奶打开笨重的房门,吱呀一声。奶奶拿着大扫帚清扫门前的灰尘,老奶奶搬张椅子坐在门口,后院笼子里的鸡睁开好奇的眼睛摇头晃脑。每当那条讨厌的大狗跑来,老奶奶就举起小凳子,把它吓跑。那时的我,觉得她是英雄。
四点多的草原已经亮了起来,很美,透亮但也朦胧。
过去那个早晨,我们就离开了草原;过去今天,我们将要离开北国。“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但无妨,毕竟“诗酒趁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