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看《国家宝藏》,见其中一期演绎李太白的真迹《上阳台帖》:“山高水长,气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可穷。”诗仙的书法,放眼望去真是“全无章法”。字体忽大忽小不说,用墨时浓时淡,字形也怪如奇石,笔画弯弯曲曲,力道更是忽强忽弱,与其说是书法,还不如说是小孩的涂鸦。一位好友调侃言:“将这幅字中的某一两个字上了颜色,也真与梵高的《星夜》无异。”
说李白的书法作品像涂鸦并不是全无道理。其落笔之处,稚拙而放逸,竟透着一股子天真气,却也像极了梵高画作中的那份天真自然。这大概是艺术的广阔胸怀所在。艺术,总能跨越时间与空间,找到最投机的灵魂。梵高和李白一样,都是在艺术上天真且认真至极的人啊。
读《渴望生活•梵高传》,便不难发觉,梵高的故事,是带颜色的。甚至透着文字,我都能闻到一股颜料味儿,听到磨颜料发出的黏糊糊的声音。每个人,每个地方都不禁使人遐想起他们的颜色。或许乌苏拉小姐是淡黄色的呢?有些朦胧也有些清冷;或许阿尔是火红与亮橘交织的呢?它燃烧着梵高体内的每一根神经……诚然,一位艺术家,尤其是画家的生活,不能没有颜色装扮。
这些颜色,正是来源于梵高的无尽渴望。这种感觉将梵高的生活高高抛起,当他失重的时候,由渴望滋长出的美丽而热烈的绞痛便开始侵袭他。很多东西,他渴望而求之不得。当他逐渐接近它们时,他狂喜;当他无法得到它们时,他难受。抱着梦与痛,他又悄悄沉入艺术之潭深处。这大概是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吧。
在爱情里,梵高是一团火。他总是那个满盘皆输的人,又总是那个昂起头颅一厢情愿迎接爱情来临的人。他向乌苏拉表白,向表姐凯求爱。他也曾盼着能与克里斯汀过上舒适安稳的婚姻生活。但正如他自己所说:“在爱情上,我从来都不走运。”每每爱过,每每失去。每每醉去,每每醒来。他从不怕化成灰烬,他愿意为了爱而永远燃烧。因为在爱情里,他的情感处于激发态,他尝过多甜蜜的甜,就受过多痛彻的痛。这些极端的感觉,如毒品一样,在他充满渴望的身体内,一面折磨他,一面让他的艺术之魂肆意生长,任由那些原生态的情感,一并倾斜在画布上。
艺术是梵高的人生主题,也是他最欲罢不能的渴望。很有幸,《梵高传》的作者欧文•斯通让我们认识了一群性格迥异、各有所长的艺术“疯子”。对于绘画,他们有各自的喜好,各自的见解,但,相同的是,他们都将艺术作为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高更、塞尚、修拉……同梵高一样,他们是被夹在艺术与残酷现实中间的人。梵高在与他们交往的过程中迅速成长,在线条的粗细、颜色的明暗、颜料的浓淡间琢磨着,找到属于梵高,属于他自己,也属于后印象派的艺术风格。那双深陷的眼睛,干涩且胀着血丝,似乎随时随刻都要掉出来一样,饥渴难耐地寻找在艺术上达到和谐的那个点。梵高不知道,他期期渴望、苦苦思索的模样,就是艺术本身。
从前我不理解纪伯伦写的一句话:“人们会为了自卫而自杀。”如今,或许这句话能够诠释梵高的自杀。正因为他渴望艺术,他心甘情愿地为艺术赴死。当他的艺术之源枯竭的时候,他的心除了死寂只剩空白,他的灵感消失殆尽。梵高誓死捍卫自己的艺术领土,他无法容忍一切无力且松散的东西踏上他热爱的净土:平庸,沉寂,困倦,无所事事,心灰意懒,消磨时间……他最终选择离开,他既是渴望艺术,不愿看到自己从艺术的高台上跌落,便要留一个立足于在艺术至高点的灵魂给世人,而非一个已熄了火的、空空如也的躯壳。为心之所向而结束生命,梵高达到了渴望的最高境界。
我们说梵高很天真,他的画有天真派,倒不如说,梵高这个人,一直在天真地渴望着生活,渴望拥有、留住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好。所谓天真,就是在吃尽黑暗、受尽鞭笞后,依然矢志不渝地相信美,相信爱,心有星夜,群星闪耀,连缀成诗,一颦一笑,都是最初的可爱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