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遥远的契诃夫。
神乎其神的“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巨匠”里,天朝知名度最低的恐怕就是契诃夫。究其原因,除了名字最难念外,其风格也是最沉重的。为了佐证后者,我专门去查了百度,结果大跌眼镜,三位在我眼里风格迥异的小说家竟然都是“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仔细想来,流派是就内容而言的,这也是三位巨匠尽管属于不同大洲,却活跃在相同的年代的必要因素。只不过对于同一个题材,三位的处理手法各有千秋。欧·亨利会安排一个惊愕又精彩的结尾;莫泊桑会讲故事一样,看似平淡却暗藏玄机;而契诃夫会淡化主线,紧抓几个场景大加渲染,再自然地加上议论性的高谈阔论,仿佛是在演讲台上慷慨陈词。
契诃夫的小说有很明显的发展痕迹。“契洪特”时期的小说更像是故事,手法上有欧·亨利的感觉——当然没有欧·亨利的精彩情节。事实上,这样紧凑却没有悬念的讽刺故事非常适合休闲式阅读,其中的讽刺显而易见,并不需要大费脑筋,只需会心一笑。作为对比,读欧·亨利的小说集时,总会不自主提高警惕,聚精会神,试图从文字中找到一丝反转的蛛丝马迹,这种紧张劲儿吊久了就有点神经衰弱;并且结构千篇一律,套路一模一样,读多了甚至可以猜到有些结局。“契洪特”时期的小说也有这样的短板,过于注重故事情节,讽刺批判太生硬,批判对象太单一,这样读者很快就会产生审美疲劳,比如《没有希望的人》,文风和故事都如主人公一样无聊至极。
从1886年开始,契诃夫开始转变风格。这时期的作品开始在写法和主题上有所创新,可读性也大大提高。契诃夫除了创作短小精悍的讽刺故事外,更多地关注情感的铺垫与推进。在此时期,这两种类型都佳作频出。《与众不同的人》用短短七面纸刻画了一个令人过目难忘的极度吝啬鬼,相较于《没有希望的人》,在情节和人物刻画上都技高一筹;被选入小学课本的《万卡》更是难得的佳作,在通俗的轻描淡写下是不平的情绪,是“四两拨千斤”的典范。这时期的作品从常规小说创作角度而言是极其成功的,也已经达到了欧·亨利的水平。其实,欧·亨利是三大小说家里最有借鉴意义的,因为他的创作技巧比较容易模仿,其余两位的技巧更丰富些,风格也更难模仿。话说回来,契诃夫也在不停创新,比如《牧笛》一文更像是试验品,这样注重整体性与主旨立意,又穿插进大量议论,而淡化了具体情节的风格是其后期作品的主流风格。
1892年的代表作《第六病室》开启了契诃夫的后期创作。这个时期作品立意大多聚焦于腐败没落而顽强的沙皇专制统治与针对专制统治的革命。契诃夫在传统的短篇小说写法上进行了革新,牺牲了一定的情节,更注重直接的批判。一直崇尚简洁美的契诃夫开始试着花篇幅大发议论。一般而言,议论在叙事性为主的小说中十分突兀,除非是情感已经铺垫到位,或是有作者认为有情感宣泄的必要。就我个人而言,这样的尝试太极端冒险了,因为牺牲情节来凸显主旨并非合算的买卖。在看完这15篇小说后,我按个人喜爱程度给它们排了序,在选入集中的8篇后期作品中,像《大学生》、《在故乡》等在情节上乏善可陈的小说都被我排到了最后,而《套中人》、《未婚妻》、《第六病室》这样情节与主题都出彩的小说被我放在A-team了。至于大众怎么看待这种处理手法,我不太清楚,但我可以从一个细节中发现些端倪。《套中人》被选入了语文必修五的课文,但选入时对文本进行了大手术,把伊凡·伊凡内奇和布尔金这两位叙述者的文本全部删除。这是耐人寻味的一举,在18面的内容中删去了3面,显然不是出于篇幅限制;这两位虽然是三部曲的桥梁,但是只要删去一些介绍《醋栗》的文字就可以拿上台面。这样看来,肯定是这三面的内容不合适。就主题而言,这三面非但合适,而且是神来之笔,将批判对象从沙皇拥护者扩大至整个社会,大大拓展了思维深度;但就别里科夫的故事而言,这三面的确多余。但是,契诃夫创作《套中人》显然是将这两个方面结合起来创作的,这样更助于发表见解,表现情感,并非一分为二却又藕断丝连;但大家却并不这么认为,而是认为这样的设计纯属画蛇添足。
虽然这样的风格在主流方面并不吃香,但无疑奠定了契诃夫在懂行人中的地位。只要有看过欧·亨利的传统小说与莫泊桑不太成功的创新小说后,契诃夫作品的成熟性与艺术性才会被很好地发掘。有许多人甚至认为,契诃夫可以问鼎三大巨匠之首。我以前还看过一评论家有言“愿以莫泊桑的所有短篇小说换契诃夫的另一篇小说”。尽管我现在最推崇的外国短篇小说还是《项链》,但我也见识了短篇小说界契诃夫无与伦比的创作水平。
最后插一句契诃夫创作了700多篇短篇小说,选入集中的只有15篇,理应选择代表作品与最具个人特色的作品,可编者竟然放弃了诸如《变色龙》这样经典中的经典,选了些诸如《大学生》这样与其他篇目的文风格格不入,立意又不深刻的作品,与诸如《在圣诞节庆日》这样过于小众的作品,会不会有失偏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