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提奥:”温森特.梵高提笔写道。
无数个日子里他都曾这样写过——离家上学的日子,初领薪水的日子,被第一位姑娘断然拒绝的日子,在瓦姆矿区飘舞着煤灰的昏暗油灯下,在海牙的陋室里,在阿尔疯狂灿烂的麦田的午后,甚至最终,当迷乱中他将左轮手枪压在腹部时,脑子里划过这个名字以减轻恐惧的痛苦——我亲爱的,亲爱的提奥。
“我亲爱的,亲爱的温森特。”提奥把工资分成两叠,把看起来较新的那一沓和信一起放入信封,这举动他已做过无数次,手指可以自动地替他完成了。
提奥回过头,望见他哥哥寄来的油画在雪白的墙面绚烂无比地闪耀,色彩喷薄欲出。在这些扭动的色彩漩涡里,他听见哥哥大红胡子下憨厚拙朴的笑声——哥哥像个从时光上游漂来的孩子,他来自的那个地方,万物尚年轻,哥哥热烈地用力地爱着世界。
念到此处,他饱满的双唇含住一个盈着泪的微笑。哥哥真是孩子,他想用力地拥抱世界,却不知道世界只是件精美的薄瓷器,碎裂后蛋壳似的瓷片划伤了哥哥的手。他心中翻涌着深深的哀痛和怜爱。当他不在的时候,还有谁会为温森特.梵高包扎伤口?
他坚信世界会发现这些美好的色彩,画作在他的凝望中模糊了。
提奥的眼睛在我的泪眼中模糊了。
若梵高是向日葵黄金的花盘在日光炽烤下怒放,那么提奥就是明亮光线下几乎隐去的花杆。若温森特是惊心动魄地灿烂的星云,那么提奥则是兜住这星辰的宁静蓝色夜空。
再读《梵高传》,读到的不仅是温森特的纯挚和灼热,更读到了他背后那个无言却同样倔强不屈的人。他日复一日地为哥哥与世界周旋——每个艺术家都需要一个与世界的润滑剂。可以说,渴望生活的不是梵高,是梵高们。
记得初读此书,一直读到卷尾,我才敢松一口气。我多么怕提奥终于支撑不住而离去!尽管明白纵使他果真放弃,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但是!
幸好他的留下使人世间多了一束光。
我曾想,若我是温森特,就为着提奥也要活下去。转念又一想,正是为了提奥,我才该撒手了。
大抵温森特当年亦有此心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