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周记】石梓豪 《彼岸书》 赫尔岑之墙

赫尔岑之墙

“人并非生来即自由。”
——歌德

七月的巴黎依旧是车水马龙,变化的却是灿烂阳光与醇香咖啡。一座高傲而气派、热情而轩昂的西欧都市辐合着数以万计的游客,满街的熙熙攘攘踩奏出百年前波德莱尔的呼唤——“万恶之都,我爱你。”

它的名胜是数不尽的,我却偏偏伫立在这座斑驳的老墙面前,屏息凝神。

我的思绪不由地跃到一架从莫斯科匆匆出逃的马车。

彼得大帝用铁与血熔断俄罗斯扩张的枷锁后,几代沙皇励精图治,黑海与东欧为叶卡捷琳娜战栗,西伯利亚的山川河湖也归属伊凡的后人。然而沙皇的专制统治却将农奴从泥潭中反复拉起又践踏,社会公平的理想在冰天雪地里缓慢发芽。赫尔岑,满怀对沙皇黑暗统治的失望与对西方民主制度的向往,一路西进,来到巴黎。

法国大革命后的巴黎是各种社会制度的试验场。波旁王朝的太阳没入西山后,这里诞生过资产阶级的政权,诞生过拿破仑的军事帝国,甚至在不远的将来还会诞生无产阶级的巴黎公社,两次工业革命的辛勤哺育才催生出了如此包容的城市。但赫尔岑没有找到光与热,他看见的是修道院的神权与贵族庄园的封建残余,嗅到的是雅各宾派遗留的满城恐慌,摸到的是阶级斗争的血雨腥风,直到他撒手人寰,这座城市也没有给他以答案。

而巴黎的墙在见证了历史后存留至今。我摸着它清晣冰凉的脉络、粗糙不平的岩质与满是沧桑的砖面,我思忖着它比我大了多少岁,而它的历史又是几个百年?一座墙见证了一个民族近百年的社会变迁。巴士底狱在市民的呼喊中变成废墟,这是阶级的力量;一个士兵被推向权力王座并将革命的旋涡推向全欧各个角落,这是崇拜的能量;封建王权如摧枯拉朽般淹没于《马赛曲》的歌声里,这是民主的光辉;可一个强盛的帝国在触摸到莫斯科的严冬时分崩离析,给欧洲留下了无尽的矛盾世仇,这又可以怎样概括呢?战胜法兰西雄狮的威灵顿面对夕阳下血浸尸堆的滑铁卢,不由地叹息:“胜利,是除了失败之外最大的悲剧。”

这些,不只巴黎的墙知道,赫尔岑也了然于心,于是他诅咒黑暗也讴歌光明。“要想使戴木枷的人成为自由人,仅靠巴士底狱的石头是不行的。”民主制度的建立不仅靠暴力夺权,也要有法制保障,这一思想与中国“文治武功”的观念不谋而合,马背上建国更要下马治国。“在同一个圆中的永恒运动,永远的周而复始,永远的昼夜交替,昼夜轮回,欢乐之水只有一滴,悲伤的泪水却汇聚成汪洋大海。”变革者需要大无畏精神,无数的付出没有鲜血祭奠难以浇铸成堡垒大厦,这又与毅然赴死的“为变法流血第一人”谭嗣同的主张惊人相似。历史没有重合却可以映照,北京的红墙是否与巴黎的棕墙一样,走过人类来时的路?

这时,微风拂开手中的《彼岸书》,上面写着——

“切勿停在旧的岸边,宁愿与过去一同死去,也不愿在反动派的养老院里获得拯救。”

我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墙,仿佛又望穿了赫尔岑奋笔疾书的日日夜夜,又仿佛听到了社会变革者行走于街巷的呼告,或是更远的回声——

“不自由,毋宁死。”

争渡者,彼岸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