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石梓豪||读《水浒传》

草莽落暮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倘若晁盖在世,他将永远无法遗忘这一幕——

弟兄喽啰横尸于茫茫燕云雪原,好汉兵士葬身于萋萋江南水乡,玉麒麟沉没在冰凉的湖水中,及时雨饮鸩倒地,黑旋风也无力提斧杀敌,小李广与智多星双双自缢于宋江坟前,其他将帅也化为尘土。寒风中飘荡的,只有四大奸臣的笑声与哀鸿的痛鸣,不远处,金人的旗帜正飘扬嘶吼,靖康之变即将降临……

“只因衣冠无义侠,遂今草泽见英雄。”这是一个呼唤英雄且成就英雄的时代。臃肿腐败的官僚阶层,持续发酵的边境威胁,重农抑商下的市镇发展,百姓处于举步维艰的生活状态,而统治阶级一心迷醉于争权夺利,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但草莽并非天生草莽,他们的性情如同一个火药桶,压迫的火星只需一粒能引发爆炸。“平生未有入绿林之志而入绿林,平生不敢有遇公明之愿而遇公明。”这是大部分好汉入伙的真实写照。可正是后来“替天行道”的豪情壮志驱使他们提刀跃马,勇斩敌将。如果说先分后合的链条结构使情节串联有序,那后期的起义纲领就将诸位好汉的建功之心凝聚一堂。

好景不长,晁盖死后,宋江上位,他率众部大败官军,却仍选择归顺朝廷。想凭借官府力量铸就“用仁义以治天下,公赏罚以定干戈”的理想社会。事实证明,他打错了算盘。正所谓“得之易,失之易得之难,失之难”,凭借抛头颅洒热血式的奋斗换来的胜利,最终被奸臣窃取,用来平定同样性质的农民起义。在平定方腊的战场上,水浒好汉忘却了自己“从哪来”,又对“往哪去”抱以过分的乐观,以致于对起义军再无“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的同理心,两败俱伤而朝廷胜。

这样的伎俩历史上并不少见。“飞鸟尽良弓藏,狐兔死走狗烹。”汉高祖刘邦凭借诸将之力在楚汉之争中入主长安,却在建立政权后的不久将功臣夷杀殆尽、诛灭三族。“得天下者”将“夺天下者”斩草除根,这是立国之初的悲剧,而亡国之暮的闹剧同样令人胆颤。清政府欲借义和团“扶清灭洋”,因八国联军施压而派兵联合绞杀团民,沦为了彻底的洋人走狗。又如抗战期间日本人扶持的“伪满洲国”“汪伪政府”,侵略者企图“以华治华”,招降过江之鲫以奴化民族,不出意料,分裂阴谋以双方共赴毁灭而告终。

毛泽东曾这样评价《水浒传》:“这部书就好在投降,作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

宋江式的招安派用无奈引出了一条历史教训——受压迫阶级的先锋队如果忘记了它所代表的阶级,那它必然在对立双方的谩骂与诋毁中消失殆尽,它所建立的功勋霸业也终将分崩离析,废弃于历史的尘埃中。历来农民起义皆是如此,一旦农民军领袖好大喜功,政府顶层腐化基层涣散,政权就会淹没在另一批革命者的呼喊声中,例如汉明两朝的兴衰,又如太平天国运动的始末。

颇具戏谑趣味的,是“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的鲁智深圆寂六和寺,而一心追求国泰民安的宋公明只落得饮鸩暴毙的下场。这样的命运巧合也暗示着作者对草莽英雄的态度——有始有终的反抗精神才是乱世保身的明哲至理。

余秋雨先生有曰:“一位草莽英雄落脚京城,看他是否过好了,低要求,看他摆脱草莽多少:高要求,看他保留多少草莽。”草莽英雄,生于茫原,战于丛泽,终将归于尘土。无野不草莽,不莽无英雄。

是的,宋江一伙人用招安提前结束了起义的生命,给后世留下了一个悲情的反面教材。然而我们不能忘记,这伙草莽英雄曾为家而战,为民除害,他们用鲜血浸染过的土地此时正经耕耘,他们的故事也正万家传唱。我们倘若不能成为英雄,也要有记住英雄的长久记忆。

“情愿自将官诰纳,不求富贵不求荣.身边自有君王赦,淡饭黄虀过此生

清风煮酒,万骑断剑。

沧笙踏歌,抱影无眠。

忆当年草莽落暮,当是几经风月,墨雨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