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谁去诉说我的悲伤?”
翻开书,前面有契科夫的黑白照片,长的很正常,典型的俄国高鼻子,大胡子,一双眼睛带着俄国人特有的目光——大概是因为他们的眼眶比较深遂而引起的错觉吧。
本来看到第21页的“瘦子握了握那只手的三个手指头,弯下整个身子去深深鞠一躬,嘴里发出中国人那样的笑声:‘嘻嘻嘻。’他妻子微微一笑… …”云云就顿时一股火气,有些不大想提笔了,介于任务还是必须要完成,暂且撇开这译者大抵都不好意思翻译的句子不谈吧。
那就从这篇比较短的《胖子和瘦子》谈起吧,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多年未见面的老友在火车站的一次重逢,又是“叫起来”,又是“我的朋友,小时候的朋友”,“有多少个冬天,多少个夏天没见面了”,还要“互相拥抱,吻了三次”,“眼睛里含满泪水”,看得我这个典型的东方保守党代表人物是一阵头皮发麻,不过由此可见他们的感情是有多好了,多少个冬天夏天之后也还能如此亲密地将对方视为自己的最亲密的朋友。
契科夫的典型转折就这么来到,一个是做了两年八品文官才拿到斯坦尼斯夫勋章还为此洋洋得意的小瘦子,一个是得了两个星章三品文官大胖子,就这么一不小心把各自的底给亮了出来。
我想说出这话的时候,胖子大抵是很尴尬的,一是没有想到昔日的好友竟然“落魄到如此田地”,二是自己仕途亨达,说出来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还有什么弥补的“你我是小时候的朋友,哪里用得着官场的那套奉承”云云,可是瘦子以及分明地改变了态度,又是大人,又是您老,连自己的妻子都没什么可以提的姓氏了,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名字介绍出来——须知道,前文中尴尬未到来时,一样的客套内容,方式可大不同。
一是不由得为这瘦子抹一把辛酸泪,为他立正行礼弄掉帽子的滑稽,为他不得不低头的无奈。
朱逸森说:“契科夫是人民的作家,他的优秀作品是人民的宝贵财富。”
那么,在从开头的那个不愉快谈起吧,或许有人会大声反驳我,我是狭义的爱国主义者,可没办法,我成不了咖啡馆里的世界主义者。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这篇提到中国人嘻嘻嘻的笑声的文章写于1883年,那个时候还是清政府,洋务运动打得火热,铁路也开始修了——虽然洋务运动不过是打着旗号维护封建统治,而修出来的铁路也不见得有几条给老百姓用,这两项巨大的工程中还不知道有多少“冒着冤魂的银子”哗啦啦地落进大肚皮官员的口袋里。这是1883年的中国,一个在俄国人,而且应该还算得上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知识分子的眼中“嘻嘻嘻”笑的中国。一个对着满世界大肚子三品文官只能低声下气的八品文官。
不管是被发出“嘻嘻嘻”笑声的瘦子中国人还是帽子掉了都不会捡拾的八品瘦子文官,他们都是时代的阑尾啊。
无奈就无奈于,契科夫他老人家真的好好地用他的反讽,给瘦子打了一声脆响的耳刮子,这耳刮子怕是也不经意间“啪啪”的掴到了“嘻嘻嘻”笑着的中国人脸上。
契科夫老人家隔着135年的时空,哦还有几厘米厚的书本,对着我抡圆了胳膊狠狠抽巴掌,打得我是晕头转向。可真是头痛,这些剩下的就交给党中央和国务院解决好好了。
翻过书页,又是那张黑白的照片,这么一看却是全然不同了,仿佛一双眼睛里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怒火,轻视着八品文官“天朝上国”的轻蔑。
我差点就要立正行礼,震下帽子了——好在21世纪,我一般不带扎了几根孔雀毛的斗笠帽。
还是赶紧合上书本,就此作罢。
可是一想到这里,我的脸还火辣辣地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