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散记】莫敷姗:菌

除了没有红顶小木屋,东北的森林符合童年时期对于森林的一切幻想。

车从草原往林区驶去,针叶树像大兴安岭的绿色羊群。我们从羊群背后穿入,眼里先是星星点点,一棵一棵树或者几棵聚在一起,而后慢慢过渡为成片的绿林。叶层层叠叠挡住来自远方高塔的无线信号,我戴上耳机,手机里放着一首钢琴曲,旋律森系地流动。窗外绿和白肆意蔓延生长。绿是叶,白是干,目光所及之处是白桦一闪而过,半透明的留影连成帐,帐后森林深邃得恍惚迷离,无意间和那首旋律渗透在一起,莫名融洽。渐渐,我迷失在这种融洽里。

蓦然惊醒时,车已经停在一片白桦林前。失去那帘流动的帐后,近处林子变得清晰起来,一眼能望见一只不知名的黑色小鸟落在较远的树枝上梳理尾羽。举起相机,放大,对焦,我看见它抖了一下翅膀然后跃出屏幕,留下白桦枝在画面里晃动。队伍离我有些远了,正想追上去,镜头却被脚下一种奇异的小生物吸引。

蘑菇。

栖息在树影里和落枝间,小小的,一只一只,大多装饰着白粽灰这样朴素的颜色。

我见过它们的,在童话书里。或者说在我小时候以那些浪漫文字为本的想象里。总会有区别,除了木栈道上一丛亮橙色的带着精灵的气息,其他所遇都是褪去斑斓,却与森林融洽得更自然。小巧,隐晦或许是菌类该有的样子。可是不巧,它们遇上了我。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放下追赶的念头开始找蘑菇。树根部,木墩凹槽里还有栈道夹缝间,我蹲在泥土上把手机镜头竭力靠近那些小东西寻找一个刚好的角度。系统一直在提醒我,内存快要满了,我只后悔自己没有带一架单反。

对于蘑菇从小就有一种特殊的执念。也许最初源于奶奶的菌子油。她在菜场上买来几斤蘑菇,有着很深的褐色,不大但是伞肉挺厚,夹住菌柄把它倒过来能够清晰地看见伞下一条一条褶皱的纹理。奶奶把蘑菇熬出油,加些佐料,封在吃完罐头后剩下的玻璃瓶里,可以作为吃粉时的调味剂也可以在吃饭时单独当做一道菜。高光在盘里的菌伞上滑动,菌肉像橡皮糖一样有嚼劲,一口咬下去汁液就逸出来,满嘴油而不腻的鲜香。蘑菇汤在热气腾腾中被端上餐桌。”啊!小蘑菇!””啊!肉丸子!”这是我和妹妹餐前的对话日常。爷爷总要动第一筷:”我先尝尝这个蘑菇有没有毒。”

在北方的林子里我没有找到那样深褐色的蘑菇,它的家乡是不是也是江南的阔叶林?

家乡这一类”故物”总是给人带来无尽的牵扯。我坐在往哈尔滨的绿皮火车上想到南方的水乡,分不清南北,放眼窗外是北地无云的长生天。没有车,这一生我会不会听到纯正的北腔,看到三点已经大亮的天?又会不会在七月清晨的冷风里吃到咸的豆腐脑?往前走的过程中总有什么在把我向后拉拽,我知道念旧的人缺乏闷头前行的勇气,就像南方的菌子不会遇见北方的蘑菇。

七月,我在北方看到了燕子和它们在屋檐下筑的燕窝,南方春的使者在这里像家雀一样是无可议论的日常。我也看到了鹰,在白桦林之上的天空振翅而过。

突然想到”大鱼”里一句歌词:怕你飞远去,怕你离我而去,更怕你永远停留在这里。